《溺水的鱼》冯瑞

164、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年初七，打工人噩梦之始。

　　“真不要我陪你？”
　　李想拎着包，亦步亦趋地跟着方蔷进进出出。

　　“说不用就是不用啦。”
　　面试会有形体展示，方蔷穿着舞蹈服，在外边套上一件及膝的大衣。看了眼帮自己拉着大衣拉链的李想，她摸摸他的脑袋，“上次让你送我去，结果就遇到那家破公司。这次我得试试跟上次不一样的方式。”

　　“你这是玄学吧？”
　　李想哭笑不得。

　　“现在只要能帮到我，我哪里还管他玄学不玄学。”
　　方蔷回答得无比认真。

　　李想没再勉强。相比上次去一家完全陌生的公司入职，李想对这次并不担忧。
　　魔都卫视跟陈氏不是第一次合作，他们的一些大型基建和小型修缮都是陈氏承接的。用张副台长的话说，你们陈氏集团这些年在我们台可没少赚，这次可算是见到回头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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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后悔？”
　　上了车，姜黎表情奇异地打量着他，开口问。

　　“后悔什么？”
　　李想被人挤到最后方，他抬头看了看自家窗台，像是能看到那个女孩在里边用心准备，努力排练，在为梦想奋斗，“我总不能把她绑在裤腰带上，虽然我确实很想这么做啦。可没有谁是谁的附属品，她本就是应该飞翔在更广阔天空的鸟儿，强行折断她的翅膀，她会溺水的。”

　　“即使这只鸟儿会飞走？”

　　“如果那是她的梦想。”

　　姜黎无言。她忽然觉得他们真的很像。曾经他为了追寻他的梦想，他的光，拍打着翅膀去了鹭城，自己当时觉得只要他开心就好了，就够了。
　　可她现在不再这么想。她记得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那个仿若被暴风雨淹没的城市，那个狼狈不堪的他，更忘不掉在医院停车场轻声问自己是不是不会好了的他。那些情景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里过着，他们时刻在提醒她，把他假手于别人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就算是相同的故事，相同的人，也该有个不一样的结局了。
　　总不能……永远都让更爱的一方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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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氏集团。
　　都说新年新气象，可陈氏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虽然员工都已到岗，虽然每个工位都坐得满满当当，虽然公司员工们或是看文件，或是紧盯着电脑屏幕不放，但谁也不知道文件底下是不是一本《花花公子》，也不知道屏幕上放的是不是《乡村爱情》。
　　除了发年终奖那天，陈氏从来这样。

　　“这是最终版吗？”
　　李想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厚厚的一沓文件，曾毅放着椅子不坐，就那么直直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也不劝，只是无声地等着他的决定。这份计划李想曾粗略看过，可当把这份计划逐字逐句读完，李想难得的举棋不定。

　　他知道陈氏需要改进的地方很多，但也从不曾预想过会多到这种程度。这份计划涉及公司的人事、财务、招投标、法务乃至审批等陈氏各个部门，简直是要把公司现有的运作规律从底层推翻从头再来。李想已经想象得到家里的七大姨八大姨们会跑到姥爷身前怎样哭诉，又会怎样阴阳怪气地找自己和陈若男的麻烦。

　　“陈总，只有这样，陈氏才能活。”
　　从李想手中接过计划，曾毅翻到最后。
　　“李总，您对这份计划的顾虑我完全理解，如果您……”

　　“做吧。”
　　没等曾毅说完李想已经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有些事情终究是要做的。现在的陈氏一片歌舞升平，公司从上到下，从陈若男到门卫老大爷都对公司充满信心，即使公司业绩不再增长，但仅凭公司现有的营收也已经超过平安县全年不知凡几。

　　他们没有理由不自信，没有理由不充满信心，就连李想在仔仔细细把这份报告看完前也从未觉得陈氏的形势已经严峻到如此程度，毕竟每年年报上长到让人眼晕的一串零是骗不了人的。

　　在曾毅的报告中，陈氏自己的首个项目，位于黄浦江边的商业综合体项目，黎明广场的建设已经于去年开始。不同于以往给别人修桥铺路盖楼，这次陈氏要独立开发一个占近千百亩，建筑面积过百万的大型商圈。

　　这件事在姥爷还没退休时就开始筹备，当时的房地产市场还没有现在这么火爆，老人眼光奇准，在十多年前就出手拿下了这块地，以前没有开发也是出于陈氏集团自身实力和资金等多方面的考虑。可这么多年过去，姥爷终于感觉时机成熟，更重要的是姥爷深感自己时日无多，想在离开这个世界时能留下点什么，也想帮子孙后代挣来一份长盛不衰、旱涝保收的产业。

　　这个工程对于陈氏集团目前的规模来说有些蛇吞象的嫌疑，但毫无疑问，只要这个商圈建成并投入运营，陈氏集团就如鲤鱼跃过龙门，往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哪怕公司不再承接其他项目，只要保住这个商圈不失，子孙后代便可生活无忧。

　　工程从去年开工到现在已经陆续投入了十几个亿，可现在工程仍未过半，以陈氏目前的现金流尚能勉力支撑，可如果其他方面出了问题影响到这个工程，陈氏这座大厦的倾倒也只是一夕之间。

　　陈若男不是秦二世，可她在商业方面的眼光确实一般。她或许可以勉强做一个守成之君，但绝无法做姥爷那种一往无前的开拓者。即使是李想自己也只是隐约发觉陈氏是到了必须改革的时候了，但也绝对没想到黎明广场这么深。
　　危机原来近在眼前。

　　既然已经决定，那就不再犹豫，李想把这份计划书连同手中的划款单交还给曾毅，“就这么办吧，顺便把这笔款划过去。”

　　曾毅脸上难得的喜出望外。他甚至忍不住笑了笑，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虽然在改革计划中列出的改革内容多达几十项，但他也从没想过这位小老板会全部同意。按照他本来的打算，能通过最关键的几项就可以。这些计划如果真的全部执行下去，整个陈氏无疑是要变天的。

　　按照两人的约定，公司上市成功上市，他将拥有这个可以充分施展自己所学，展露自己才华的舞台，作为陈氏的舵手，带着陈氏这艘巨轮驶向星辰大海。

　　“李想，再过十年，你看这家企业是一个怎样的全新模样！”
　　曾毅强摁住自己不听使唤，一直颤抖的手，轻轻拂过计划书最后的“同意”两个字，他再忍不住胸中的豪情。可翻过最后计划书，翻到划款单，看着那个收款单位和金额他不由僵住。
　　“李总，这个单位……没弄错吧？”

　　“没错，你直接划过去吧。”

　　“可是李总，这笔支出完全没必要。宣传费？我不记得我们有在魔都卫视投过广告吧。我的报告您看过了，现在公司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不是笔小数目，而且无法给我们带来任何收益，这种开支，我觉得能省则省。”

　　“直接照做，这是不能省的那种。至于资金……”李想揉揉额头，想着公司那个从不贷款的优良传统，“我记得有不少银行想贷款给我们吧？你跟他们接触一下。”

　　看着没关上的门和曾毅远去的背影，李想颇为无奈。
　　得，千里马不开心了。

　　推开陈若男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空荡荡。拉开侧面的小门，果然陈若男叼着姜黎从老家带来的草莓，两手帮姜黎扎着头发。看李想进来朝旁边的沙发点点头，示意他先坐。

　　李想也不急，随手把曾毅的计划书放在茶几上，往沙发上一靠，看着兴致勃勃的陈若男和温顺的姜黎：“妈，姜黎答应做你干女儿没有？”

　　“还好意思说。”陈若男不满地白了李想一眼，“要不是你，我早就儿女双全了。”

　　“关我什么事。”李想不满地嘟囔了两句，姜黎看向他，眼神相触，不知为什么他第一次读懂了，于是头不自然地转向另一边。

　　她的眼里分明是那个清晨，梧桐树上的麻雀欢快地跳来跳去，梧桐树下的少女简单直接地说“我爱你”。物理意义上的时光明明没有流走太多，可在他心里却已经无比久远，久远到他几乎忘记。

　　如果没有方蔷，如果没有遇到方蔷，如果就这么自然而然走下去，如果他不曾窥见那束光，也许有一天，她说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吧，他说好啊。又或者他说我爱你，我们结婚吧，她说好啊。

　　可那是如果。
　　现在的李想有方蔷，现在的李想很爱方蔷，现在的李想要娶方蔷。

　　他知道自己对这个问题的逃避，知道自己对她的逃避。
　　她说不会影响他和方蔷，可他无法心安理得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即使是李想自己都很难说清楚他和姜黎究竟是亲情是爱情还是别的什么。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他们是会为对方无条件付出的，他们是会在对方有需要时第一时间出现的。
　　他不可能因为找到想要携手一生的人而抛开仍形单影只的她，他只能装作混不在意，他只能等时间把一切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