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63、第一百六十三章

　　飞机准时抵达机场，汹涌的人流中，李想看到姜黎。
　　她戴着一顶小小的针织帽，罩一件加长的漆黑呢子大衣，依稀能看到里边的白毛衣和蓝色牛仔蓝，踏着白色休闲鞋，再加上略显学生气的书包，他忽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她跟高中时依然没什么两样。

　　方蔷站在原地没动，李想走上前，接过姜黎手里的大号行李箱，李想笑问了句什么，姜黎也就笑着回答了句什么。

　　女生是最懂女生的，方蔷其他人面前的姜黎是什么样的，自己面前的姜黎是什么样，所以她知道李想对她究竟是怎样的不同。
　　面对他，她甚至会笑。

　　如果没有自己，他和她应该会自然走到一起的吧。
　　方蔷不止第一次这样想，可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想。

　　上了车，李想把车里的羊肉串递给姜黎。
　　“方老板请客，尝尝，很好吃的。”

　　接过包装袋，微微咬了一小口，点点头：“是不错。”
　　她甚至会夸人了。

　　“对了。”把车开出停车场，李想终于好奇地问，“怎么这么早来了？学校有事？”

　　“是有点事。”姜黎打开手机上翻看着什么，飞速地发了两条消息后方才说，“明天下午你得陪我出去趟。”

　　“可以啊，最近没什么事，能去温习下医学知识也蛮好。”李想无所谓地笑着，“你妈特地叮嘱你有时间去找她。”

　　“我知道。行李箱里有带给我妈的特产，到时候一起带过去。”

　　“什么特产，我先尝。”

　　“有你那份。”

　　“噢，那我尝自己那份好了。”

　　方蔷无声地攥紧自己的裙角。
　　她甚至会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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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方蔷直接翻出尘封已久的表演课书籍开始复习，他们大部分东西都托运回家了，课本方蔷本来想卖宿管阿姨，可李想还是帮她带了回来。
　　他说以后会用得到的。

　　这次节目除了扎实的舞蹈功底外，还需要一定的演出技巧，这在舞蹈系也是一门必修课。舞蹈生的出路太过狭窄，而在转型演员这方面他们的条件又得天独厚。

　　“她这是？”
　　姜黎拉起行李箱，指了指那边正对着镜子念台词的方蔷。

　　“过两天有个面试。”李想一口肉串一口草莓正吃得不亦乐乎，他看了眼方蔷，“放心吧，这次一定成功的。”

　　“这么笃定？阿姨不是不同意吗？”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语调却无比笃定。

　　李想转过头，擦掉嘴角的油渍，尽量让自己昂首挺胸。
　　“告诉你，现在陈氏是我当家。”

　　“这样啊……”
　　姜黎把自己身前的肉串推到李想身前，意味难明地点点头，也不知信了没有。
　　“你吃吧，我在飞机上吃过了。”

　　第二天清晨方蔷依然坐在电脑桌前复习，她这次真的是把这件事当成人生头等大事在做。
　　她顾得吃早饭，也拒绝了李想去医学院转转的提议，她边看着教学视频边跟着做几个动作，念几句台词。李想没办法，只好把早餐装到保温盒里，让她一会儿记得吃。

　　“其实她不用那么辛苦的，这次的节目本来就是为了……”
　　自知失言，李想状若不在意地打开副驾驶，略有些蹩脚地转移着话题。
　　“今天天气不错嘛，蓝天白云的……就是单纯路过，对吧？”看着眼前熟悉的魔都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的招牌，好天气带来的好心情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他犹不死心地问了句，“说好是去你学校办事的。”

　　姜黎没理会他的垂死挣扎，指指门诊楼方向。
　　“我从来没说过是去学校吧？”

　　李想像个求偶失败的大鹅，垂头丧气地把车开到医院的停车场。

　　“是你？”
　　依旧是熟悉的住院区，依旧是慈祥的老教授，不同的是老教授身后还跟着一队青年医生。看到李想，队尾的医生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
　　“上次跟你一起来的不是这个女孩子吧？”

　　“医生，你们都不过年的吗？”
　　看着这一大队老熟人，李想只剩无奈。

　　“谁不想过年了？要不是姜黎连着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现在还在家抱孙子呢。”老教授拉过李想的手，随意看了两下，“恢复得不错，关节情况也很好，没僵化，没变形。”

　　姜黎本来只是站在李想身后，看老教授几分钟就结束了问诊顿时不干了。
　　“老师，你看仔细点，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你啊，就是关心则乱，又不是什么罕见病例，实习医生就可以的事情非让我这个老头子来，来了又嫌老头子问诊太快。”老教授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李想，“小伙子，好好管管你女朋友。”

　　正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李想只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看着站在队尾，上次来时帮自己诊治的，一脸鄙夷的医生，他赶忙辩解。
　　“上次跟我一起来的才是……”

　　“好了好了，上次不也是她。”老教授拿起桌上的病历，根本懒得听他说完，“看也看过了，来都来了，老头子我还得去看看别的病人。你们不知道，好多人连这个年都是在医院过的。”

　　“你们老师还挺好玩。”
　　看着老教授的背影，李想无奈地咧咧嘴。

　　“老师医术是不错，就是对待病人太敷衍了。”姜黎显然仍对老教授的极速问诊速度耿耿于怀，但她是医学生，也知道对于老教授这种看了一辈子病的医生来说，几分钟和几小时确实没什么区别，“你去车里等我，我办完事找你。”

　　李想无声地笑了。看到现在身上人味越来越浓的姜黎，他有些开心。
　　以前别说红脸，连跟别人急眼他都没看到过。

　　“咚咚咚……咚咚咚……”
　　摇下车窗，李想看到肚子明显鼓起的姜黎。她飞快地拉开门钻了进来，左右张望了两圈，确定没人注意后才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药盒。
　　“小心些，别让人看到了。”

　　“鬼鬼祟祟的。”
　　虽然这个词跟姜黎毫不搭边，但李想想到的就是这个词。李想直接把盒子丢进垃圾桶，把药瓶揣进口袋，满足地拍了拍。
　　“都断粮好多天了，你看我这黑眼圈，越来越像国宝了。”

　　“鬼鬼祟祟的。”
　　姜黎突然笑了。李想只是心里想想，她却直接说了出来。她外表向来极冷，可当她开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却自然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酒窝不只是淡化了她冷淡的神情，而且给他平添了几分可爱。

　　“不是从药房偷出来的吧？你要出事了我可不会管你。”
　　李想毫不客气地回击着。

　　“我要出事了第一个拉你下水，大家做对亡命鸳鸯，谁也别想逃过谁。”
　　说着说着，姜黎看到了李想微黑的眼眶，眉眼的疲惫。
　　“这样下去不行的，上次给你的药就应该吃到今天的。”

　　“我现在完全离不开它，我自己都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李想打开空调，把手放在出风口，僵硬的手这才感觉好了些，他回头看着姜黎。
　　“是不是……不会好了？”

　　“说什么呢！你没听到刚才教授怎么说的吗？”
　　姜黎拉起李想，用自己的手把李想明显大出一号的手紧紧握住。像是想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她握得如此用力，以至于他竟生疼。
　　“当然会好，一定会好。你就算不信自己，也要信我。”

　　“他不是心理医生。”李想挣了挣，但没挣脱。关掉出风口，他抬头，苦笑着看向姜黎，“我当然相信你。只是……只是这种日子未免太漫长了些。”
　　“我有些看不到头。”

　　看着他的无助，她的心针扎似的痛。她终于忍不住问：“有没有想过换个环境，离开周围不开心的人和不开心的事情，去想去的地方，跟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不行的。”
　　像是期待，像是看到了那幕场景，李想出神好久，可最后仍是摇头。
　　“方蔷要面试，公司也在改革，走不了，也不能走的。”

　　姜黎咬牙。
　　面对这种现状，即使是一向无往而不利的她也无可奈何。她既没办法让他离开她，就算她认为这样对他的病情会有帮助。她也不能让他抛下自己的亲人，抛下自己的责任。

　　她只能提出一个折中的意见。
　　“我可以介绍我老师给你，她是医学心理学方面的……”

　　“我不去。”
　　李想直接拒绝。他这几年是有改善，可这改变不了他的敏感本质。
　　叫他把自己的血淋淋的伤口袒露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眼前，无论如何他都不肯的。

　　“那我呢？”
　　方蔷知道原因，轻声说。
　　“不是我自卖自夸，可我的主修本来就是这个，成绩不错，有过一些经验，也拿了一些奖。虽然不可能跟老师一样立竿见影，但缓解应该是可以的。”

　　李想本有些激动的神情渐渐放松，靠着椅背，他闭上眼。
　　“是你的话，当然可以。”

　　姜黎嘴里的不错自然是很好。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们对彼此了解甚至超过自己本身。也是因为这样，很多不能，也不会跟陈若男、跟方蔷讲的话却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她倾诉。
　　在她面前，他毫无防备。
　　如果有一天他被这世界遗弃，如果说谁会不问缘由地站在他这边，那个人不会是陈若男，不会是方蔷，只会是姜黎。
　　因为他知道，她只为他好。

　　闭着眼，感受着这安静的世界，李想就那么睡着了。
　　看着发出均匀呼吸声的李想，姜黎伸出手，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像是想把他的烦恼全部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