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来来来，队尾那个，别看了，就是你。”
　　助理在公司带来的艺人前一个个点着数，每点一个，导演或点头，或摇头，于是一个个或兴奋，或失落的女孩或留下，或离开。

　　点到方蔷，年过五旬的导演眼前一亮，拍拍手，助理瞬间明了，推了还在没回过神的方蔷一把。
　　“傻了啊？你坐付导旁边！”

　　“你他……”
　　方蔷生生止住接下来的话语，深吸口气，直接拎起酒瓶，在付导旁边坐下。
　　这毫不意外，她向来知道自己的魅力，或者所长处，鲜艳的红裙，火红色的长发，张扬中带着野性，确实最容易激起男人们的征服欲。

　　刚开始并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但推杯换盏，随着气氛越来越热烈，身旁“大导”敬酒的次数越来越多，方蔷拒绝不了的酒越来越多，方蔷开始感觉不对了。
　　她酒量是不错，但自己何德何能让连同第一次见的公司老板在内的五六个男人轮番敬酒，再看孙姐若有若无的，带着强烈暗示意味的暗示，虽然感觉不至于，但她怕出什么事，于是在卫生间里拨通了李想的电话。
　　当时她已经头晕脑胀了，只是想让他来接自己，以免无法收场。

　　“付导，您最近是有部新戏在筹备吧？”
　　坐在导演另一侧，揽着公司最知名艺人的老板同付导酒杯轻轻一碰。
　　“我们公司这么多优质演员，有演出经验、肯努力、肯付出的一抓一大把，您可得给姑娘们个机会。”

　　孙姐把老板和付导的酒杯一一斟满。
　　“就是付导，我们老板跟您是老朋友，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看您的戏要什么风格，清纯的、狂野的、放荡的，需要您开口，您看上谁就让谁去！”

　　“看上谁？我看她……就不错。”
　　付导说到一半忽然停顿，像是为了表示亲昵，他肥厚的手揽上方蔷的腰肢。
　　方蔷飞快地站起，包厢小，人人紧紧挨坐，她无处可躲。

　　“谢谢付导，谢谢老板，谢谢孙姐，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忽然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方蔷满是欣喜，甚至不及细想那到底是有意还是故意。

　　“这……”
　　孙姐有些迟疑。

　　“这什么这，付导愿意给新人机会，我们求之不得嘛。”
　　像是意会到什么，老板端起酒杯，给孙姐使了个眼色。

　　“我说你们，也要给新人机会，对不对。”
　　付导晃了晃自己的酒杯，像是意有所指。
　　“每次都用老人，不只是观众，我们自己都不新鲜了嘛/”

　　“是是是，方蔷，还不快谢谢付导？”
　　孙姐飞快地给方蔷换上超大号酒杯，献媚般地对付导说。
　　“付导，我们方蔷可是新得不能再新了，大学生，还没毕业呢！”

　　“还是大学生啊。”
　　付导站起身，低头看着向自己躬身敬酒的方蔷。
　　“大学生好啊，纯……真……”

　　“付导，您说的那部戏是什么题材的？”
　　包厢依旧喧嚣，方蔷兴致勃勃地说着，完全没发觉其他人，包括公司老板，都已经默默地跟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我是民族舞出身，当表演也是主修之一，我还参加过……”

　　“方小姐，你可能不懂我的规矩。”
　　导演指着她还剩一半的酒。
　　“酒，不管男人女人，不管演员学生，都是要喝干净的。”

　　“付导，我已经……”
　　方蔷强忍着汹涌的肠胃，她酒量不算差，但也顶不住这么多人轮番上阵。

　　“方小姐，你应该没那么天真吧？”
　　她的声音被直接打断。
　　“这世界的一切，都是要等价交换的。”

　　“导演我可以的……”

　　“还不走？”
　　看着从未见过的，暴怒的李想，方蔷终于清醒。她拉了拉有些泛皱的红裙，从角落站起身，牵起他的衣角。

　　“小兄弟，你不会以为都这样了你还走得了吧？”
　　李想回头，是那个被他踹倒的男人。他表情狰狞，眼睛紧盯着被自己牵着的方蔷的手。
　　他突然笑了。松开衣领，抬脚，朝着依旧在地上哀嚎不止的中年男人，一脚、两脚、三角、四脚……

　　“你得感谢你妈把你生成个女人。”
　　李想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收回穿着皮鞋的脚，看着从默默让开挡在门前的孙姐，厌恶说道。

　　门外的保安抱着头并排蹲在墙角，李想一无所觉。他只是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了有些瑟缩的方蔷身上。

　　“你好，我们是新桥街派出所的民警，有群众举报这里发生一起打架斗殴事件，你们都是当事人吧？请跟我们走一趟。”
　　李想转过身，然后看到从正门进来的身穿制服的警察。冷风吹袭，他渐渐安静，然后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失控。
　　他从来就是五好少年，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坏事。今天固然是因为这件事怒火攻心，但跟他每天做着不喜欢的事情，和公司那些名义上血脉相连的亲戚们虚与委蛇分不开关系。
　　他本就烦躁不堪，他需要宣泄。这件事，只是适逢其会。

　　“呕……”
　　是方蔷再忍不住了，她直接吐在走廊的波斯绒地毯上。

　　“我们开自己的车，可以吧？”
　　酒吧门外，李想一手把卡递给收银员，一手轻轻拍打着方蔷的脊背。

　　两个警察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也就同意了。
　　对方提出的要求不过分，魔都虽然有钱人遍地，但能开这种车的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何况……他们看看从楼上被众人抬下来的“大导”，这么多人执法车里也坐不下不是。

　　李想用毛巾罩住方蔷的脑袋，跟狗狗擦毛似地乱揉一气。又从车里拿出一个小药箱，拿出两粒感冒药，和保温杯一起递给方蔷。方蔷从未有过的安静，从头到尾不动作，不反抗，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定定看着他。

　　“对不起。”
　　“对不起。”

　　“你先说。”
　　“你先说。”

　　李想张张嘴。
　　“我，我今天有些……太冲动了。”

　　“我不该来这种地方的，可来前我不知道是这种地方。”方蔷缓缓靠过来，双手紧紧环住李想，“我好怕，我们会被关起来吗？”

　　“要关也是关我。”
　　李想轻拍着她的背。
　　“我是施暴者，你是受害者。”

　　方蔷蓦然转身，直视他。
　　“不行，要关一起关。”

　　“逗你的。”
　　李想轻抚着她微湿的发梢，贪婪嗅着她的味道。
　　“我给法务部发了消息，他们很快到。”

　　汽车还没驶入派出所大门已经有人提前等在了这里，车停稳，来人躬身拉开车门，正想自我介绍便看到李想轻轻做了个“嘘”的手势，来人瞬间明了。李想把椅背轻轻放倒，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入梦乡的方蔷缓缓放到椅背上，转身从另一侧下了车。

　　也就是这时他才看到来人。他不是陈氏员工，约么三十多岁，国字脸，一身灰色西装，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但他脸上不见是好疲累。
　　“李总你好，我叫张坚，陈氏集团聘任的专职法律顾问。今晚的事情我会解决，但我需要您将事情的经过对我做一个详细说明。”

　　紧随而来的执法车驶入大院，看着车顶一闪一闪的警灯，李想回头看向张坚，话语轻柔，但不容置疑。
　　“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多说。”

　　“那可能会麻烦一些。”
　　律师脸上的神色没刚才那般笃定了。

　　“可以解决吗？”
　　回头，看着在车里熟睡的方蔷，李想问。
　　“张坚，你也看到了。我女朋友累了，我得陪她回去睡觉。”

　　律师头上开始冒汗。即使从业多年，但他也没见到过这样的主。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陈氏每年给他的丰厚报酬由不得他说“不”字。
　　他咬咬牙，抹去头上的汗珠，迎着已经过来的警察说。
　　“李总，给我十分钟。”

　　李想无所谓地点点头，他从来不是盛气凌人的性情。
　　派出所大院外是一条遍布梧桐树的老街，跟白天的一派繁忙不同，此时的街漆黑安静。
　　白天不能进城的卡车装卸着货物，市政工人在不复车水马龙的街上紧急重画着标线，卡车司机拍拍手，从打着沙县小吃招牌的小推车前站起身，帮工人去装卸货物……

　　“一份炒粉，一份肉片。”
　　甩甩已经没了知觉的手，李想走到小推车前，看着招牌上的菜单点着。

　　“好嘞。”
　　老板从矮凳上坐起，打开汤锅，叼着烟卷未熄。他耳里听着评书，手下运刀如飞。
　　看着老板流畅的刀法，明明心乱如麻的李想竟生生生出几分赏心悦目，他强压着糟糕的心绪。“老板，你这沙县小吃卖福鼎肉片？”

　　下好肉片，盖上锅盖，老板又开始往炒锅里加油：“大冬天的，大家都想吃口热乎的，我就临时加了肉片。做人嘛，就是得懂变通。跟我那个弟弟一样，干什么都一板一眼，死守着规矩，多累。”

　　“变通……变通……”
　　李想喃喃自语。对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他不只烦腻，甚至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产生疑问。

　　老板嘴里明暗不定的烟卷终于熄灭，老板伸出手：“来一根？”

　　明明是要摇头，可身体已经替他点了头。
　　从老板手里接过那支烟，他在手心细细打量着。黄色的过滤嘴，白色的烟身，“利群”两个字……他放到鼻间嗅了嗅，是淡淡的清香。

　　在老板的指导下，李想把烟嘴含到嘴里用力一吸，手里的打火机同步点燃，一股极度呛人的味道直冲大脑。
　　“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一直咳一直咳，直像是要把心肝脾肺全部咳出来。

　　“烟，不是那样吸的。”
　　老板自己重新点燃一支。在老板的指点下，先深深一吸，感受着那股呛人的味道从口腔，到鼻腔，再到肺，初始又苦又涩，但渐渐地、渐渐地，他真的感受到一种惬意享受，一种神清气爽。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每个烟盒上都有“吸烟有害健康”，但仍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其实就像爱情，会让人时而难过，时而无助，时而被束缚，但她本身的味道，无比甘甜。
　　他也终于想起了眼前的老板像谁了。
　　是袁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