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57、第一百五十七章

　　老人继续向前，站立于过道旁的众人随之散向两边，让出一条通道。
　　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老人步履蹒跚，但一往无前。
　　他每踏上一级台阶就要休息片刻，但他拒绝所有人的搀扶，高昂着头颅，如同即将出征的将军。
　　他登上主席台，摆手，众人无声坐下。

　　无论是从公司创立便开始为公司服务的元老，或是新入职的员工，他们未必都见过老董事长，但一定听过他的传奇故事。从一个普通泥瓦匠到今天的魔都十强，从一文不名到今天的千亿级企业掌舵人。
　　他的一生，毫无疑问是个传奇。

　　你可以说他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候，也可以说他是因为生在魔都这块土地才能成功，但没人能否认，从开始到现在，从只身一人到员工过万，从工地散活到项目遍地，每年营收数百亿，新开项目近千的庞然大物。
　　他的能力，没人能质疑。

　　往年这个时候公司董事长都要跟大家做今年的年终总结以及明年的工作展望，可谁也没想到今天是老董事长来。他在台前缓缓站定，手撑着演讲台，望着台下或崇敬或激动的众人缓缓开口。

　　“今天是陈氏成立的第三十六个年头，也是公司的第三十六次年会。”

　　“台下有我的老战友，也有近几年加入公司的新鲜血液；有学成归来的海龟，也有我们老陈家的亲戚朋友。”

　　“陈氏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我□□一个人，陈氏能走到今天跟台下各位的付出密不可分。”

　　伸手制止了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老人望着台下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笑笑：“扪心自问，我□□对各位毫无亏欠。荣华富贵不是我一人独享，能给不能给的，我都给大家了。”

　　坐在最前方的金重也笑了。
　　“所以我们这群老伙计才死赖在陈氏集团，赶都赶不走，骂也骂不来。”

　　“可我们终将老去。”
　　看着主席台下的李想，老人忽然笑了笑。
　　“小想跟我说公司到了必须改革的时候了。大家知道我泥瓦匠出身，大老粗一个，对于公司管理没什么经验，以前仰仗大家的帮扶没出什么大岔子，但我也知道公司不能一直这样。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既然小想想改，那就改嘛！多少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我们还怕这个？”

　　“我希望大家能像支持我一样支持小想，要相信年轻人，给年轻人以机会。”
　　老人把视线投向了台下。
　　“你说是吧，金重？”

　　台下同样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沉默不过片刻，苦笑着摇摇头。
　　“陈大哥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台下的私语再无法掩盖，人们互相找着相熟的人交谈着，讨论着，或是兴奋，或是不安。可连号称公司半壁江山的金重都旗鼓鲜明地支持，其他人更没有反对的资格。
　　而且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死气沉沉的企业，确实到了该变一变的时候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一件，那接下来就让我们……”
　　老人转头看向台下李想站立的位置，此刻已然空空荡荡。
　　他皱起了眉。

　　“接下来由我给大家做年终总结以及公司明年的业绩展望。”
　　陈氏集团现任董事长陈若男适时走上台，从老人手中接过话筒，在老人耳边说了句什么，开始发言。

　　……

　　“李总，这样抛下老董事长和那么多公司员工，不合适吧？”
　　虽然发动了车，可想起刚才那一幕，王叔心中仍是不安。

　　当时老董事长正和他的老伙计，号称公司半壁江山的金总无声对视，台上台下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两人身上。只有王叔，大概是职业习惯的关系，他的注意力全然集中于李想。
　　作为公司总经理，身处这个你脾气暴我比你更暴，一言不发就大打出手的行业，老板的安全无比重要。王叔不只是李想的司机，更是他的保镖。
　　这点老爷子知道，陈若男知道，只有李想不清楚罢了。

　　当时李想站在台下，静静听着老董事长回归首秀。
　　可他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便飞快地冲出了宴会厅。
　　李想飞速地报出一个地址，告诉他能开多快就开多快，然后就在后排不停地拨打着一个号码。

　　王叔听得到话筒对面“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也看得到他发出去的消息全没有回应，于是车速便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王叔一个急刹车，在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车子停在了KTV门口。车还没停稳，李想飞也似地冲了下去，王叔把车子扔在门口也紧随着李想进入了KTV。

　　“快来接我……”
　　想着电话里方蔷含糊不清的话语，李想愈发焦躁。
　　他问了前台，但没结果。这个地方鱼龙混杂，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他只能大海捞针。

　　从一楼开始，他一个包厢一个包厢地找寻。
　　打开一个，没有，再开一个，还没有……

　　渐渐地，包厢里被打扰了兴致的人开始骂骂咧咧，KTV的保安也成群结队跟了过来。
　　王叔无奈地叹了口气，迎了上去。

　　在李想的感知里这段时间无比漫长，他只是机械地一间又一间，一层又一层地寻找着。
　　终于，在他打开三楼左手边第五间包厢的门时，李想终于看到了方蔷。
　　房间没有开灯，各色的灯光在房间里不停闪烁，入耳处皆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包厢中央的几个身影疯狂扭动着。

　　李想一眼就看到房间一角的方蔷。
　　她穿着自己送给她的大红裙无力地躺倒在沙发上，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她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正拿着酒瓶不停地劝着，躺在沙发上的她无力地摆着手，胡乱躲避着中年男人那只不安分的手。
　　她嘴里依稀喊着“李想”的名字。

　　李想直接一脚踹在中年男人的头上，他鼻梁的眼镜瞬间破碎一地，眼角鲜红的血不断涌出。
　　他惨叫一声，捂着脸倒了下去。

　　像是一个信号，五彩灯光熄灭，划着拳喝着酒唱着歌跳着舞的男男女女们停了手里的动作纷纷围了上来。李想却像是根本没看到他们，他静静看着嘴里不断呢喃着的方蔷，心里却像是撕裂般的痛，这种痛更让他胸中的愤怒无可抑制。

　　他拿起桌前的一盆冰水，从方蔷的头上浇了下去。
　　“你看看你来的是什么地方，周围都是些什么垃圾。”

　　方蔷模糊的意识在极度冰冷的刺激下逐渐回归身体，她看着身旁出离愤怒，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魔般的少年，有些怕，但又有些委屈。
　　她面前的他从来温文尔雅，百依百顺，像是完全没脾气。
　　这样的他，她从没见过。

　　昨晚下班，孙姐告诉她明天穿漂亮点，公司要接待一个著名导演，希望能在导演的新戏里安排她和公司的其他艺人进去。因为是首次接触，公司安排的陪同人员不看人脉，不看资历，而是更看重自身条件。
　　以往很少有刚入职几天的新员工能遇到这么好的机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方蔷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李想。第二天他一离开，她打开衣柜，左挑右选，最后还是穿上了毕业那年，也是在这个城市，也是那个少年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

　　方蔷从没见公司人这么齐过，前几天零落的工位今天被衣着华丽的同事们填得满满当当，他们或在工位上补着妆，或查着资料。
　　看到她，大家眼神晦涩，但明显带着提防。
　　把公司的培训手册翻到接待礼仪那页，方蔷直觉到机会的难得。

　　傍晚，在公司统一安排下，方蔷跟着孙姐上了公司大巴，在前排，方蔷甚至看到了曾经在电视上出现过的艺人。等候的间隙，方蔷片刻不停地温习着学过的东西。她暗暗捏紧拳头，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方蔷想。

　　他们提前到了，从来没见过的公司老板今天都露了头，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这次来的导演伺候好，只要他高兴了，她们这些人的星途就是一片坦荡。到了约定的时间，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孙姐口中的“大导”才姗姗来迟。他们一行三人，导演编剧加助理，都不怎么年轻了。

　　方蔷把走在最前方的那个大肚男人和脑海中的知名导演一一对着号，都对不上，最后听到孙姐的介绍她才大概想起圈内一个名声不显，但经常和女演员传出花边新闻的导演。

　　不过是一个二流导演……可方蔷同样知道对于目前的她来说，别说二流，哪怕是不入流，只要有机会，她都要试一试的。

　　“来来来，你们站成一排。”
　　公司老板和导演们在茶几后的沙发上互相寒暄着，公司的艺人在孙姐的命令下在茶几前从左至右站成一排，队伍末尾，方蔷低着头。
　　她忽然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