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56、第一百五十六章

　　“已经决定了吗？”
　　送走最后的员工，财务部终于空空荡荡，曾毅递给李想一杯咖啡。

　　“晚上会正式宣布。”苦涩从唇尖涌向心间，李想抬头，看着曾毅笑了笑，“第一次觉得家族企业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这么大的事情，只要老爷子点了头，就没人再说二话。”

　　“你先休息会，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发。”
　　李想阖上手机站起身，对曾毅说。

　　李想敲敲门，正看着办公桌上的全家福发呆的陈若男回过头，不自然地全家福压下。看到李想她松了口气，指着茶几上的保温盒。
　　“没顾上吃饭吧？姥姥给你做的，先垫一点。”

　　“姥爷呢？”
　　打开饭盒，李想夹起一只蒸饺，一口咽下。

　　“我一会儿去接他。”
　　看着李想的狼吞虎咽，想起过来闲串门夸赞李想年轻有为，很有年轻时老爷子风范的项目经理和分公司负责人们，虽然明知道有恭维成分，但也难免有了孩子终于长大，能自己撑起一片天的感觉。
　　“今天是你第一次主持年会，来的人又多，你姥爷说要给你站站台呢。”

　　“搞这么隆重。”
　　李想下意识嘟囔了一句。
　　他不喜欢这种大家都无比看重这件事的感觉，可对即将发生的事也没多么的恐惧。

　　他不大习惯站在聚光灯下被无数双眼睛关注，但拜那几次有限的演出经历所赐，即使台下他再焦虑再紧张，只要一站上台，他就可以全身心集中于所要做的事情，视其他所有如无物。不止不露怯，而且常常超常发挥。也就是这一点才能让他在艺考时、在迎新晚会上、在杨教授带着参加的几次小型音乐会上顺顺利利走了过来。

　　虽然今天陈氏从普通员工到项目经理再到各部门主任乃至各分公司老总们都云聚于此，但今天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接班这种事跟登台表演也没有不同。
　　如果硬要找出一点不一样，也只是一个喜欢，一个不喜欢而已。

　　陈若男回家去接老爷子了，李想随便垫了点，也坐上车去玩宴会厅。今天公司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和劳苦功高的项目经理们都来了，这些人已经退居幕后，平时极少出面，但李想得让他们看到公司对他们的重视。而想要体现这种重视，他的亲自迎接无疑是最能让他们从面子到里子都感到满意的方式。

　　“曾哥，你在公司那么久，公司的元老你一定都认识吧？”
　　李想本来有些犯愁自己对平日都天南海北做工程的项目经理们不怎么认得齐，一看到前排的曾毅便笑了。

　　如果说有谁能把这个偌大公司的员工上上下下认个齐全，除了陈若男外，作为财务部主管的曾毅当仁不让。无论什么工程都离不开钱，要钱就离不开在公司财务部深耕十余年的曾毅。

　　“放心，刚拿了老板那么一大笔年终奖，不让老板觉得物超所值今晚有人该睡不着觉了。”曾毅跟着李想下了车，看着从对面宾利上下来的头发花白、身形略显佝偻的七旬老人，神色渐渐凝重，“当年跟老董事长一起打天下的得力干将，现在是陈氏规模最大的分公司，帝都分公司的太上皇——金重。帝都分公司手下有近百个项目在独立运作，几乎称得上是陈氏的半壁江山。”
　　“上次冒用总公司名义跟人签担保协议的就是他儿子。”

　　陈氏发展到今天这种规模，运作已经类似西周的分封制了。
　　陈氏号称员工数万，但真正归属自己的也就一半左右，作为管理层的陈氏族人除了自己的工程，其余只能勉强保证一个大方向。像金重这些老爷子的老臣子便是分封的诸侯，在自己的范围里独立承接工程，独立运作，自负盈亏。他们有自己的员工，陈氏每年也只能按照一定比例向他们收取管理费。像金重这样的分公司负责人数量不多，但也不少。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形成今天这种局面固然有当初老爷子为了给陪自己打天下的那批人一个交代的原因在，但根本还是因为陈家自己人才不济，总公司的关键位置被陈家人把持，不是没有外来人才，但待不了几天便被排挤走了，即使勉强留下也是上升无望。

　　一手是亲人，一手是兄弟。到最后，当初最有实力的那批项目经理大都各自天南海北。好在他们还是要用到总公司的资源，他们的工程款也需要从总公司账户上过一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即使是陈若男也未必比作为财务部主管的曾毅更清楚。

　　知道他的名字李想心里便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他上前一步搀扶住老人：“金爷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应该是做晚辈的主动去拜访您才对。”

　　“陈大哥亲自定下的接班人，做长辈的怎么也得过来看看才行。”
　　老人亲切地拍着李想的肩，满脸的慈爱。

　　“姥爷总是跟我提起您，总说陈氏能走到今天您可是功不可没。”
　　李想看了看金重的车，有些不解，
　　“怎么不见金叔叔？”

　　“刚好帝都分公司也是今天办年会！怎么，老头子亲自来你还不满意？”
　　金重眼一瞪，像是生气。

　　“哪能啊，都说金叔叔是公司的半壁江山，一直没机会见到，今天还以为能跟金叔叔亲近亲近呢！”众人簇拥下，李想亲自把金重搀扶到宴会厅最中间的主桌上，笑着回答，“再说了，都是陈氏的员工，让陈氏集团帝都分公司的员工来这儿跟总部的同事一起过不就好了，一家人，还花两份钱。”

　　四周一片寂静，李想说得太过直白，谁都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主桌上坐的都是公司领导层，看到一老一小的针锋相对，都没出声，但都互相交换着眼色。

　　“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说完这番话李想再没出声，金重重重赞了两声，端起斗大的酒杯，斟满，一饮而尽，“来，敬我们陈氏的接班人！”

　　“敬李总！”
　　像是某种默契，金重一发话，其他分公司的人应声而起。

　　“年会还没开始，各位不用……”
　　李想身边的曾毅不动声色地站了出来，他直接拿起酒瓶。
　　“李总还要主持年会，不嫌弃的话，我来陪各位干一杯。”

　　“曾主任，您这说的什么话，金重敬的是李总，让您替您也不能替啊。”

　　“是啊曾主任，我们陈氏就是靠喝酒起家的，想当年在酒桌上，老爷子可是纵横披靡，小李总既然要接班，酒量肯定也差不了！”

　　“来来来，曾主任要喝我另敬您。”

　　到底是抓着公司财务大权的主任，分公司老总们也不敢对曾毅摆资历使脸色，只是热情劝着。

　　“没关系曾哥。”
　　李想直接拿起曾毅手里的酒瓶，直接一饮而尽。
　　“各位叔伯们客气了，你们都是长辈，哪有让你们敬我的道理。我敬你们，先干为敬！”

　　看着站在桌前，满是文人气质，却极豪迈地将那瓶高度数白酒一饮而尽的李想，原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的老总们都坐了回去。有金重打头，他们顺势而为。可既然他抗住了这关，他们可没人敢主动得罪那位老爷子，陈氏的创立者。
　　这可是他唯一的外孙。

　　最后金重也渐渐坐了回去。
　　“小想，没事可以去帝都找你金叔叔坐坐，他一定很想见见你这位少年英杰。”

　　“一定！”
　　朝众人摆摆手，李想强倚着等大门口的柱子站定，强忍着刀绞似的痛。

　　“没事吧？”
　　曾毅递给他一瓶水，难得的担忧。
　　“一会酒劲上来……”

　　“没关系，最多就是两次厕所。”一辆黑色奔驰车停在酒店大厅前，他和曾毅迎上去，“他们不知道，只要我不想醉，我就永远不会醉。”

　　“小李总！”来人眼前一亮，在曾毅开口前抢先开口，“曾主任，不用介绍，我和李总是老相识了。”

　　“鹭城分公司？”
　　李想思索片刻，悠远的记忆浮现。
　　“当初是你最后接手了鹭城分公司吧？”

　　“小……李总好记性，当初我跟您直接联系的，一直遗憾没能见到您。听说今年的年会是您主持，我马上买了机票赶过来。”

　　“先进去坐，一会我去敬你。”
　　当初跟这位副经理的联系仅仅停留在电话里，当初他也没想过要产生什么联系，可现在已经不同。鹭城分公司总经理这个身份不值得他关注，可要想接手陈氏，对陈氏的这些中层，他必须了解，再了解。

　　八点半，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停靠，李想带着曾毅迎上去，打开车门。
　　老人今天一身中山装，踏着一双粗布鞋，原本略显花白的头发也染成了黑色。

　　“小想，小曾。”
　　老爷子依次拍了拍两人的肩，声音里有无限感慨。
　　“当年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你们通力合作，一定能让陈氏踏破这些风浪，再次扬帆起航。”

　　陈若男从车的另一侧下来，跟李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老人走向大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想总觉得老人原本挺直的腰杆已经有些佝偻了。

　　一进宴会厅，原本嘈杂如同菜市场的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老董事长好！”
　　离大门最近的员工率先站起身。

　　“老董事长好！！”
　　正聚在后方聊天打屁的经理们跟着站起身。

　　“老董事长好！！！”
　　从普通员工到项目经理到部门主任再到分公司负责人，他们纷纷站起身，喊声汇成一片海。震耳欲聋，声音直破云霄。

　　李想站立在姥爷身侧，看着平静站立在众人前方，平时侍花弄草，搞些小收藏，如同退休后万千无事可做的小老头一般的老人。
　　此刻他是那样平凡，是那样沉静，又是那样不可一世。

　　这时李想才明白老人之于公司的意义，也终于懂了为什么公司明明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始终屹立不倒。为什么很多分公司老总和经理明明可以自立门户，但就是始终站立在公司的旗帜下。

　　一切都是因为姥爷。
　　他就是公司的魂。
　　他在，公司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