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52、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切结束，方蔷趴在李想胸膛上一笔一笔画着圈。
　　肌肤相接，彼此都可以感受到对方的火热。

　　其实她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下午美容院里的那一幕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温柔安静百依百顺，她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温暖，却从来没想过他也会生气也会悲伤也会有自己的不如意。

　　她不知道他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但从他睡梦中无意识的表现看，应该重逾千钧吧。
　　方蔷开朗阳光，肆意张扬，但她从来不聪明。当他有需要时，她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从来不是她所擅长的。

　　她甚至不敢，也不想深问。而这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能安慰他的方法了。
　　她尽可能说一些积极的东西，关于生活，关于旅行，关于未来，说着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终于沉沉睡去。

　　可能是有心事，也可能是怕被公司的员工抓到，清晨的方蔷相比往日起得格外早，早到连太阳公公都还没上班。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干掉排山倒海般的困意，终于决定从被窝里钻出来时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伸手一摸，果然，旁边空空荡荡。

　　她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美好的曲线完全袒露在空气中。
　　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已经被清洗过了，此刻整整齐齐躺在椅子上，而新买的西装……方蔷这下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她心中一阵哀鸣，西装才穿了一下午而已。
　　她从床上爬起来，三下五除二套上休闲服，急匆匆冲出卧室。

　　推开小门，果然，办公桌前电脑屏幕依旧亮着，屏幕上充斥着她完全看不懂的乱七八糟的表格，除了他，只有办公桌上的小台灯依旧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我的新衣服呢？”
　　李想从屏幕前抬起头，笔尖点了点。
　　“放衣柜了。洗漱了吗？洗漱完我们去吃早餐。”

　　“冒冒失失的。”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影就不见了。李想无奈摇头，可他脸上的那抹笑意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头也不回地重新冲回卧室，看着衣柜里立立整整挂在衣柜里的小西装，方蔷感觉心重新落回了胸腔：“还好还好，两年工资还在。”

　　“做完了吗？”
　　简单冲洗了完方蔷便返回了办公室，办公桌前的他依旧认真看着什么。

　　随手关上电脑屏幕，李想从衣架上扯下派大星外套。
　　“没关系，回来再做也可以。”

　　也就是这时方蔷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没穿那套极正式的西装，而是随意套着变得有些宽松的休闲服。顺着方蔷的眼，李想低头看了看。
　　“你送我的，比公司订做的舒服多了。”

　　“噢。”
　　方蔷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只好尽可能让自己语气淡淡。
　　“走吧。”

　　方蔷很少出来这么早，她像是看到了一个同往日完全不同的魔都。
　　东方的朝阳只冒了个尖，除去路边腾腾冒着热气的早点摊再没其他人，整座城市像是耗尽发条的玩具，终于停滞下来。

　　李想毫不客气地把方蔷的手揣到自己口袋：“是不是很舒服。不吵闹，不喧嚣，人们都很安静，不像白天步履匆匆。”

　　“人多哪不好了？你个三流哲学家。”
　　方蔷毫不客气地给出这个评语，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样说他了。
　　“我听到的全是消极，你要积极向上一点才行。”

　　“大概是水土不服吧。”
　　李想把她拉向最近的一家早点摊。
　　“会好的。”

　　早点摊的桌椅还没摆出来，他们只能边走边吃。方蔷大大咬了口自己的扣肉包，皱眉，又拉过李想的手，在他的素包上咬了一口，竟然意外的不错，于是又来了一口，再来一口。最后，李想拒绝了方蔷分享给自己的扣肉包，低头把吃剩的包子皮吞进肚子，拿起吸管对着豆浆猛吸了一大口，然后便悲剧了。

　　“起泡了。”
　　他张着嘴，舌头小狗似地吐了出来，眼泪都几乎要流出来。

　　“没事的。对我们这种吃货来说是常事啦，两天就好了。”方蔷不慌不忙地帮他吹了吹，像是想起什么，于是再压不住笑，“你……你吐舌头的样子……好像……好像昨天那只哈巴狗啊……”

　　“你有没有同情心的啊。”
　　李想伸手想抓住她，但她已经极有先见之明地跑开了。李想在追，方蔷在大呼小叫地跑。现在路上没什么人，不然肯定会有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教育下这个追杀美少女的恶徒的。

　　方蔷气喘吁吁地在一条小河边站定，她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哈哈笑着：“好啦好啦，我错啦，别挠我痒痒，求求你放过我啦。”

　　李想眼珠转了转：“养小狗那事？”

　　“想都别想。”方蔷翻脸胜过翻书，李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掐住腰间的软肉，“告诉你只能选一个，难不成你想反悔？”

　　“怎么可能！”李想举手投降，“不过你和狗狗有仇吗？”

　　“还真有！”说起这个方蔷忽然咬牙切齿，“小学时候我就遇到过一只流浪狗，它眼巴巴看着我，我就把肉串分了一半给它。可它还嫌不够，恩将仇报，整整追了我三条街。”

　　“啊？”虽然知道此时的她没事，可他还是忍不住紧张，“没被追到吧？”

　　“它哪追得到我，我小学是学校长跑冠军的。”方蔷脸上满是傲娇，“当时我爬到家门口的树上，当着它的面，把肉串吃了个干干净净。”

　　李想忽然反应过来。
　　“你刚才是故意被我追到的。”

　　“有吗？没有吧？”方蔷摆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反正这件事没得商量。”

　　“好吧。”
　　街上渐渐有了人流，李想看着不远处的中式建筑群忽然沉默。
　　“我去祠堂看看，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方蔷看着那片建筑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道：“一起去吧。”

　　李想愣了半晌，有些欣喜，又有些怕她勉强自己，还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看到方蔷已经走向了祠堂方向。他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脑海，快步追了上去。

　　“上次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盖这个啊？”
　　祠堂门前，方蔷看着那两尊硕大的石狮子的连绵的占地，满是不解。

　　“平安县是没这种风俗，可这边还挺多的。”李想指了指中间那块牌匾，像是怕惊扰了里边人的安眠，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轻一些，再轻一些，“而且姥爷觉得一家人一起热闹。”

　　这话基本没法接。
　　方蔷内心疯狂吐槽。
　　其实是应该在外边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就是不想那样做，就是想陪他进去看看。

　　和他在一起也快两年了，他们要毕业了，要谈婚论嫁了，但她像是踩在了天平正中间，既不敢告诉妈妈李想的存在，也无法向李想坦然高三的相遇以及两人成为同桌的真正缘由。像是在万丈深渊间走钢丝，手中紧紧握着长木杆，小心翼翼掌握着平衡，不敢向任何一个方向偏移一丝一毫。

　　她有预感，如果真的到了那天，那大概就是两人分离的时候了。
　　有人说当你面对两个选择时抛硬币总能奏效，不是因为它总能给出对的答案，而是在你把它抛在空中的那一秒，你会知道你真正希望的是什么。当她看到他的背阴面，发现他绝望无助时，她确实想要帮他多一些，想要了解他多一些。

　　“你在这边坐一会？”
　　推开院门，李想把方蔷带到硕大的石榴树下，轻声问。

　　“不用了，我一个人也无聊，一起进吧。”
　　方蔷如是回答。

　　刚走上阶梯，他们就看到洞开着的祠堂大门和供桌前高大的身影。

　　“姥爷？”李想跑上前扶住老人，“大清早的您怎么来了？”

　　“你不是也来了。”
　　看了李想一眼身后的方蔷，老人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这不是上次的手下败将吗？怎么不敢再来了？”

　　方蔷一脸尴尬地转身想溜，可这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溜走的话太过突兀，她嘴上跟着说了句姥爷好，小手却已经抚上了李想的腰，心里笃定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可老人带着揶揄的眼一扫过来方蔷便手忙脚乱地帮他拉平衣服，做出一副温柔贤淑小妻子的模样。

　　李想脸庞有些不自然地扭曲，龇着牙说：“平局姥爷，上次是平局。”

　　“噢，是平局啊……”像是刚想起来，老人拍拍李想的肩，脸都笑成了一朵老雏菊，“别紧张，这次不下棋。我就是替你们姥姥问问，你们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啊？”

　　“结婚？”方蔷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看了眼身边的李想，嘴里下意识说，“我们大学都没毕业，未来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感情好的话不结婚也没什么，感情不好就算结了婚也没用……”

　　“就是啊姥爷，我们还那么年轻。”生怕老人再说出什么让方蔷不自在的话题，李想赶忙岔开，“你还没回到我呢姥爷，你怎么这么早来这了？”

　　“可我不年轻了啊。”老人小声嘟囔着，他边换着供桌上的糕点边说，“最近我这棵石榴树好像是水土不服，像是要枯死了。上年纪了也睡不长，我就过来看看还能不能救活。”

　　李想又看了眼院中石榴树，记得前段时间来时还是枝繁叶茂的，可现在已经是有些枯黄。他刚才还以为是因为冬天，现在细看之下确实是少了分生机，于是建议：“要不去工程部找孙叔过来看看？”

　　“找过了，也试过了，还是没什么起色。”
　　老人抬头看着初升的朝阳，有些感慨。
　　“可能是时候到了吧。”

　　“姥爷你……”
　　李想眼眶有些红。

　　“没关系小想，不用伤感，也不用介怀，都是自然规律，谁都有这么一天，或早或晚而已。”说这句话时，老人脸上的斑驳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