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50、第一百五十章

　　他往后的话方蔷全没听进去，她只是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汤匙，眼眸落在自己腕间的璀璨上。

　　她把自己带入李允文的位置，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个人，想象着如果一个女孩儿为你放弃了优渥的城市生活，放弃过了许多年的富贵日子，跟你来到一个放眼望去皆是陌生面孔的小地方，为了让她得好一点、更好一点，一定会不顾一切吧。
　　哪怕可能会伤害到其他人。

　　“不会啊，他们感情超好的。”
　　他把手机递给方蔷。
　　方蔷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又用手机再次翻拍，照片已经模糊不清。曾经的她只看得到李允文，而这次，她的目光终于落在那座圣洁的雪山，那片金色的草地上。在塔公的最后一天，他们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他们是因为爱走到一起的。”
　　当她终于重新看向李允文时，李想的声音缓缓传来。

　　“跟物质啊家庭啊什么的都没关系，只是因为爱。”
　　过了片刻他又轻轻说。

　　……

　　吃完饭，他又跟店员打听着包包店的位置。
　　看着五位数的标签，方蔷心下微松。
　　可能人就是这样的吧。如果在昨天，甚至今天早上，让她用半年的辛劳换一个巴掌大的包包是一件想都不用想的事。可当你身上穿着要两年多工资才能买到衣服，腕上戴着一块可能一辈子都买不到的表时，用半年的工资换一个包包好像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可当出了包包店，他又提出去美容院时方蔷终于接受不了了。
　　“怎么，嫌弃我了？”

　　“什么啊。”回过头，他指着自己的脸，捉过她的手蹭了蹭，“整天加班，现在我感觉我哪哪都缺水。”

　　方蔷下意识捏了下。水嫩得很，缺个屁的水。可她忽然反应过来，赶忙摸摸自己的脸，于是了然：“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那就去呗。”

　　“你怎么知道这种地方的？”
　　看着上下两层，占地超过一千平的豪华美容养生中心，方蔷怪异地看着李想。

　　“妈妈介绍的，她是这儿的会员。”李想挥了挥手里的手机，展颜一笑，“你以后无聊的时候也可以来，报她的名字就好了。”

　　“阿姨的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
　　方蔷有些艳羡。

　　“你喜欢？”
　　跟迎出来的经理说了两句，李想看着方蔷眼里的异彩问。

　　“肯定喜欢啊。”方蔷眼里的小星星几乎要跳出来，她满脸的理所当然，“逛逛街，买买漂亮衣服，做做美容，多好！”

　　“那要不要考虑考虑？”
　　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

　　“干嘛，你还真想包养……”
　　本来还要继续质问，可一回声便看到已经阖上眼帘的他，便听到他熟悉的呼吸。
　　她摇摇头，也躺下了。

　　……

　　“李想！李想！”
　　听着耳边急切的呼喊，李想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方蔷不断摇晃着他的身体，美容师则放下了已经拨出号码的电话。

　　“怎……么 ……了？”
　　看着无力坐在地上，依然紧紧抓着自己双手的方蔷，他想问发生了什么，可话一出口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嘶哑干裂，那几个字眼近乎一个一个强行吐出来，如同干涸的河终于露出了裂纹纵横交错的河床。
　　他大概明白了什么。

　　最近的日子太过忙碌，他一沾床便睡着了，可睡着了却更糟。
　　那个无尽的梦魇依然如影随形，那个鲜红的下午，那群冷漠指点的人群一个个出现在他的梦里。他呆呆看着，却已经不知该向谁求救了。
　　他依稀听得到方蔷的呼喊，但他却怎么都找不到她。越急越找，越找越找不到。最后世界轰然破碎，他终于从漆黑的梦境中醒来。

　　“没事的，就是做了个噩梦。”
　　接过美容师递过来的温开水，他咕咚咕咚直接吞咽下去。
　　“可能最近太累了。”

　　方蔷什么都没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帮他擦着满头的汗珠。

　　一直到走出美容中心方蔷依旧一言不发，李想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又攥起她的一缕发丝，点点头：“本来还想再做个头发，可已经很好看了，再做就画蛇添足了。”

　　方蔷终于开口，她没理会他的彩虹屁，直截了当地问。
　　“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只是个梦……”
　　他没松开她火红的发丝，口气忽然漫不经心。

　　方蔷甩开他的手。
　　“李想，我不想问第二次。”

　　“你离开我了。”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说。
　　“梦里你离开我了。我到处，找遍整个世界，可就是找不到。”

　　“爸爸说梦是相反的。”
　　她只是沉默，于是他开始不安。他重新拉起她的手。
　　“所以那一切都不会发生，对吧？”

　　方蔷没有回答。
　　美容院里那幕像电影般在她脑海中左右盘旋，他绝望，他无助，他张皇失措，到最后全变成一声声声嘶力竭的“不要”。
　　她不知道他到底梦到了什么，但隐隐有一些猜测。
　　他在呼救。但她，好像帮不了他。

　　……

　　“你说所谓人生，是不是就是一餐接一餐啊。”
　　李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依然像染上话痨般絮絮叨叨。
　　“感觉像做任务一样，明明刚吃完早饭又得吃午饭，刚吃完午饭又到晚饭时间了。”

　　“你这样像个三流哲学家。”沉默了一路，任由他拉着她随意而行的方蔷终于开口。她看了他一眼，“你得发现吃饭的乐趣和食物的魅力，没什么比你在饥肠辘辘时能饱餐一顿更幸福了。”

　　“比跟我在一起还幸福？”
　　李想小声问。

　　“那是一回事吗？”方蔷翻了个白眼，反手握住他走进旁边的小巷，“我得带你去感受食物的魅力，改造你消极的人生观。”

　　“我知道我消极的……”他想多说一些，可又无话可说，只好转而问，“我们去哪？”

　　“酒香不怕巷子深听过吧？”方蔷指着巷子里的摊位小店，一副资深人士口吻，“好东西都是藏起来的，要你自己去找寻。”

　　方蔷皱着鼻子左嗅右嗅，走走停停，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终于在一辆挂着“买买提羊肉串”招牌的小推车前停下，跟戴着小白帽留着大胡子的大叔聊了两句，没一会儿就从大叔手里接过满满一大把羊肉串。

　　方蔷把手径直伸到李想身前，李想拿起一串，但她的手仍然没有收回，依然定定举在李想身前，李想只好试探地又拿起一串，又拿起一串……直到手变得空空如也，方蔷终于把手收了回去。

　　李想咬一口，有些意外，咬两口，眉头舒展，于是再咬一口，再咬一口，直到把肉串啃得干干净净，才感慨地问：“肯把食物都给我，我一定是你最重要的人了吧。”

　　“是啊。”
　　方蔷回答得无比直接。
　　她想帮他，可她只会这个。
　　“吃这么干净，一定是很好吃吧。”

　　“是啊。”李想重新咬向下一根，“还以为很油腻，可不但香，还一点不油。你怎么选的？种族天赋？”

　　方蔷气得直接把包砸了过去，被他敏捷躲过，她又砸，他又躲……方蔷气呼呼看着他：“看不出来啊李想，嘴这么刁呢？你说说我是什么种族？犬族？”

　　“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李想一脸义正词严。

　　方蔷伸出手，李想满脸不解。她指指李想手里的一大把羊肉串，李想侧身把手护在身后：“不是都给我吗？”

　　“我后悔了。还是食物最重要，爱情什么的都去死吧。”方蔷小脸大凶，她挥舞着拳头，“主动点，别让我生气。”

　　看着方蔷气呼呼的脸以及故作凶恶露出的两颗亮晶晶的小犬牙，李想心中的阴郁终于消散了些许。他伸出手，从那一大把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递给她，方蔷眼一瞪，于是他又分出一根，方蔷怒气越来越盛，于是李想手中的肉串越来越少，方蔷手中的肉串越来越多，直到双方手中肉串的比例极度不均匀时，李想才试探着问：“可以了吧？”

　　方蔷不再理会他，开始大快朵颐。李想也赶忙把手中的羊肉串往自己嘴里塞，生怕谁跟自己抢似的。可当原本在悠闲散步的小狗兴冲冲跑到他身前，奋力摇着尾巴时，他还是分给它一块。看着吃完嘴里的，犹不满足看着自己的丑萌巴哥，他摸摸它的脑袋，忽然笑了：“我们也养一只狗狗吧，不要像它一样贪吃的。看着小东西从肉球似的一点点长成超大只，然后长成能保护你的那种。”

　　“想都别想。”方蔷递给他一个你给是你给，跟我没丁点儿关系的眼神，“会掉毛，还要喂食梳毛洗澡铲屎，你养啊？”

　　“肯定我养啊。”李想在旁边轻声嘟囔着，还比着手指头一个个数，“你看，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你喂食、梳毛、洗澡不都是我，说起来就差铲屎了，可家里卫生间的垃圾……”

　　“李想！！！”看着小巴哥身后终于喘着粗气追上来的主人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方蔷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可以煮鸡蛋。她揽着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直接就往外走，像是身后有什么恶鬼追似的。

　　听着身后隐隐约约的笑声和他一脸的无辜，方蔷咬牙切齿。
　　“狗和我你只能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