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49、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下电梯，方蔷就看到他倚靠在地铁口旁墙壁上的李想，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安宁味道。他眼睛微微闭着，像是快睡着了一般。

　　方蔷轻手轻脚地走上前，踮起脚，冰凉的手覆上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这场景有些熟悉......李想想了好一会，终于想起那是在鹭城火车站时的事情了。
　　李想伸出手环住她的腰肢：“你来啦？”

　　“你是谁啊？”
　　方蔷还是捂着他的眼睛不撒手。

　　“老婆？”
　　李想语调揶揄。

　　“啪！”
　　李想脑袋直接挨了一巴掌，于是整个人都清醒了。捂着脑袋看过去，方蔷站在他身侧，背着手，没事人一样问他今天什么安排。

　　“订酒店。”
　　李想没好气地回答。

　　“订酒店干嘛？”
　　方蔷一脸疑惑。

　　“订婚。”
　　李想语不惊人死不休。

　　富尧酒店。
　　方蔷站在大厅角落，一脸犹犹豫豫，脚底像生根了似的。
　　“太早了啦，我们都还小，都没毕业呢，说好的毕业了再说啊！”

　　“至于怕成这样么，又不是上刑场。”
　　李想拉了拉方蔷的手，依旧是纹丝不动。他摇摇头，强压下心头那抹异样。
　　“不开玩笑了，公司年会要订宴会厅，我跟酒店敲定一下最后的细节，很快就好。”

　　“没骗我？”
　　方蔷半信半疑。

　　李想指了指前来迎接的酒店经理。
　　“骗你是小狗。”

　　原来真的是虚惊一场。
　　方蔷手脚有些发软地坐在沙发上，不远处，李想和酒店经理正认真商讨着什么。
　　其实只是订婚的话按说也没什么吧，自己也答应过的。
　　可真的要为他跟家人决裂，真的要为他抛弃一切吗，这样真的值得，真的能得到一个好结果吗？

　　如果两人之间不存在任何阻碍，自己会毫不犹豫跟他订婚吗？
　　应该会的吧？
　　方蔷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这么快就结束了？”
　　她还没想出个结果李想便结束了和酒店经理的交谈走了过来。方蔷有些疑惑，前后不过十分钟，她虽然没经历过什么商业谈判，但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电影电视里公司之间的谈判谈个十天半个月都是再正常不过。

　　“说好是约大美女出来玩的嘛，刚才问了下经理，酒店旁边就是附近最大的商场了。”李想颇为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去购物吧，我现在也有工作了呢。”

　　“才上了几天班啊就牛啊牛啊牛成这样。”
　　方蔷嘴上毫不留情地批判着李想，脚下却很诚实地走向了商场的方向。

　　......

　　李想满意地看着站在试衣镜前仔细看着自己的方蔷，语气难免透出几分自豪。
　　“怎么样，我眼光不错吧。”

　　方蔷原地转了两圈。
　　身上的这套黑色小西装很能衬出她的身材，裁剪也得体，搭配着里边的白色衬衫，给她妩媚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英气，材质自然更没得说。当然，她偷偷瞥了眼标签上长长的一串零不由一个哆嗦，价格可更没得说。

　　她赶忙想把衣服换下来。
　　“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你不喜欢？”
　　李想站起身，因为每天都要见形形色色的人，陈若男给他订制了几套西装，身上纯黑色这套是他最近常穿的。他把她揽进怀里。
　　“我觉得蛮好的啊。跟你很搭，跟我更搭。”

　　旁边的导购员不由夸赞着他们郎才女貌，方蔷虽然听不进去，但也知道导购员不只是因为想做成这笔生意，镜子里的他们确实珠联璧合金童玉女。

　　“可这种正装我平时也用不到啊。”
　　虽然喜欢，可一看到标签上长长一串零她就有些心虚，不由小声嘟囔。

　　“忘了？”李想捏捏她的手心，“下周你就要去上班了，也得有套工作服了。”
　　李想转过身，指着橱窗里的黑色小皮鞋：“37码。”

　　导购员很快拿着一个包装过分精致的盒子走到两人身前，刚想帮方蔷换上，李想却直接伸出手。
　　“我来吧。”

　　方蔷鼻子忽然酸酸的。

　　他打开盒子，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帮方蔷换上那双黑色皮鞋，拉着她站起身，细细看着她：“刚才还觉得哪里怪怪的，现在就对了。”

　　他刷卡结账时方蔷飞快地瞄了一眼账单上那串数字，在脑袋里飞速过了一遍。
　　一二三四五六……
　　她有些眼晕。

　　这笔钱放在平安县足够像她们这种人家十年的生活开支还绰绰有余。即使是在这里，相信也足够维持一家人一年生计的。可在这里......方蔷紧攥着手里的购物袋，里边是换下来的休闲装。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裁剪得体的西装、纤尘不染的白衬衫、闪亮的小皮鞋。
　　在这里只是一套衣服而已。

　　心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以前大家都是学生，她知道他家里条件还不错，有一家颇具规模的公司，大一就直接在学校对面买了小三居，出门不是软卧就是头等舱。
　　但这些毕竟不是那么真实，那么明显的感知。因为他也会出去餐馆洗盘子，会在大热天满头大汗地爬好几层楼送外卖，会去做家教，在那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里也会因为囊中羞涩而只租到一辆小破车。他待人随和，不盛气凌人，也从不在别人面前展露什么，甚至还常带着些小腼腆，整个人仿若没有棱角一般。

　　方蔷本来不会这样的。她从来是那种张扬灿烂的女孩，对其他女孩的漂亮衣服和名贵包包也会艳羡，但从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喜欢里带着自卑意味的情绪。
　　看着他刷卡结账的神情，看着他像极了晚上下班路过菜市场随意买了一把蔬菜带回家的神情，她真切地体会到一种叫做阶级或者差距的东西。

　　她从来都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该有的都会有的，或早或晚而已。可原来一切都只是因为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以她找的那份工作，以她下了好久的决心才说出口的那份待遇，也要不吃不喝两年才能买得起身上这套衣服。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小西装的面料，强压着心中的翻江倒海，轻轻说。
　　“哪有人穿这么贵的衣服去上班。”

　　“这家店版型还可以，价格也不贵。先将就几天，等空下来一起去家附近看看，那里店更多。”一手接过装着换下来衣服的购物袋，李想一只手牵起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表系在她洁白的腕上，“饿了吗？”

　　方蔷轻轻点头。
　　她现在脑子里满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以前李想也经常送她一些小礼物，或是一件漂亮衣服，或者就单纯是个很好看的包包，当然，还有喜欢到舍不得穿的红裙子。
　　以前从没在意过，可现在就忍不住想，那件衣服是不是也这么贵呢？那个包包应该也价值不菲吧？一只表总不至于贵到哪里去吧？
　　她有些不自信地想着。

　　放下手机，看着晚上七位数的价格，方蔷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坐，好让高悬于空中的心落下来。

　　方蔷带着李想在商场足足绕了好几圈才在商场一角的快餐店坐下。
　　现在不是吃饭时间，这里位置又偏，店里极为安静。

　　看着桌上的菜单，方蔷松了口气。
　　是正常价格。

　　随意点了几个菜，等服务员离开后方蔷轻声问：“李想，其实你家里条件不是比较好，是很好吧？”

　　李想不知道方蔷指的是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我从小没怎么为物质犯过愁，当然，对物质也就没了追求。”

　　“就算这样，你不觉得送我的这些东西太过贵重吗？”
　　方蔷甚至不敢直接触摸手上的腕表。

　　“我想要的东西不多，比如鹭城的那个家，比如你。”他以为她是因为身上的工作装，小声解释，“对我来说，你送给我的外套和我送给你没有任何不一样。”

　　“明明很不一样好不好。”
　　听着他这番避重就轻，方蔷忍不住顶了一句。

　　“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也是你送给我的更舒服好吧。”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指着明显被撑起的西服外套吐槽，“这么紧......要不是没办法谁穿这个。”

　　“李想，你家条件是一直这么好吗？”
　　方蔷试探着问。
　　她心里有期待，有忐忑。

　　如果他家的条件一直都如此优渥，那件事是不是真的跟李允文没关系呢？毕竟那个工程在平安县不算小，但放在这里却真的不大。为了几件衣服的钱做那种事情，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不是一直啦。”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勾起，他的语调于是轻快，脸上也带着幸福，“在平安县，爸爸妈妈也就是普通上班族，可那时候想要的东西都很便宜，几张贴画啦，一盒弹珠啦，甚至一个冰淇凌都可以让我开心一整天。”

　　“后来我们上大学那年妈妈给了一张卡，你知道的，就是那张黑色的。”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刚开始只是用它交学费住宿费什么的，可后来我渐渐发现那张卡好像怎么都刷不完，我甚至用那张卡刷了一套房。”

　　“那时候我大概知道家里条件是不错的，可那又怎么样呢，当初的幸福全不见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看着方蔷笑了笑，以一种玩笑似的语气说，“还记得我们刚开始的那段日子吗？其实那时候跟家里闹矛盾，卡也被停了，发传单啊送外卖啊家教啊什么都做。明明那段日子那么辛苦，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反而经常怀念那段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你妈妈条件这么好，那你爸爸肯定很有压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