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48、第一百四十八章

　　既然陈若男签了字，李想下午便把计划表送去了财务部。
　　都说要想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首先要懂的就是财务。在这个血缘关系盘根错节的家族企业里，财务部主管曾毅是少有的依靠自己实力坐稳位置的存在，李想去年在财务部实习过一段时间，但那时他对曾毅了解不多，只是感觉他每天不是在品咖啡就是闲坐，可在堂舅的账目清查中李想却知道了曾毅的能力，十多年的账目清查不过半天便出了结果。

　　这个部门太过敏感重要，无论是姥爷还是陈若男都不允许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介入其中，而且陈家那些亲戚中也确实没什么有能力的人，纵然他们对这个部门无比觊觎，但只能徒呼奈何。

　　这些日子他一有空就往财务部跑，咖啡没少喝，可想要的结果依然没得到。
　　“李总，陈氏集团想要上市，财务方面没有任何问题的。无论是前三年的累计净利润、经营性现金流、营业收入或者无形资产与净资产比例，我们都远远超过相关条文的要求。至于其他方面的要求您可以让法务部向您汇报或者聘请专业的上市辅导机构来做完整的上市辅导。”

　　“但我还是觉得您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曾毅放下手中的咖啡，抬起头认真看着李想的眼眸，“陈氏集团自身现金流十分充裕，甚至都没有哪怕一笔银行贷款。其实上市募集资金对我们来说不是那么必要，但上市后您对公司的控制会明显减弱。”

　　“曾哥，我这么叫你没关系吧？或者你直接叫我李想就可以，现在这样太生疏了。”李想脸上带着笑，也不等他回答就直接说道，“听公司人说你是光华学院的学生，大学时参加了交换计划去伯克利学习，后来因为表现优异直接留在米国读经济学硕士。”

　　曾毅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想一句话都没说。
　　李想难得的慷慨激昂了一番，奈何却像是在演一出独角戏，不免略有尴尬，但他还是兀自继续说着：“我一直很佩服你们这种学什么都像是吃饭喝水，干什么都信手拈来的天才型选手，就像我一个朋友一样......”

　　李想虽然嘴上说出来的像是玩笑话，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无比认真：“以曾哥你的水平，肯定早就看出了陈氏的问题了吧？”

　　“问题，陈氏能有什么问题？”
　　曾毅手中的咖啡杯微微抖动了一下，如果不是他一向过于敏感，如果不是他有备而来，如果不是他从开始到现在目光一直盯着曾毅哪怕一个最微小的动作，怕是也发现不了曾毅刚才的动作。
　　既然曾毅对此不是一无所知，那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氏发展到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商场本就是逆水行舟，这些年靠着房地产市场、基建市场的火爆，公司看起来一切向好，无论多大的隐患在这种巨大繁荣下都像是投入湖中的小小石子，掀不起丝毫波澜。”

　　“但水滴尚且穿石，更何况经营企业。”

　　“按现在这种模式、这种管理制度走下去，死路一条而已。”

　　......

　　说完这番石破天惊的话语，李想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也给曾毅一些反应时间。

　　正午刚过，虽然还是冬天，但也快立春了。高高悬挂于空中的太阳仍向大地毫不吝啬地散发着自己的温暖。在暖阳的无私奉献下，屋外不但不冷，甚至有些暖洋洋，但屋内此刻却是寒冷如冰、一片死寂。
　　沉默，还是沉默。

　　就在李想对自己的某些想法产生怀疑，甚至觉得这位有过华尔街工作经历的海龟高才生是不是没有那么的名副其实，是不是并不如自己所想拥有那般胸怀远大抱负时，就听到曾毅的回答。

　　“我早就知道。”
　　他看着李想的眼睛，说出的话却是淡漠至极。
　　“我早就知道，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这家倒闭了我重新找一家就是了。当初来这儿，也只是因为这里离我父母家最近，照顾他们最方便而已。”

　　“你肯承认就好。”李想自动过滤了曾毅话语中不想听的部分，“像你所说，倒闭也没什么的。优胜劣汰，这是自然规律。可毕竟是几代人的心血，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无论是姥爷还是妈妈都会很伤心。”

　　“所以我还是想试着改变一下现状。”他朝曾毅伸出手，语气无比真挚，“我可能会对公司做出一些比较大的调整，或者说是刮骨疗伤。曾哥，你愿意帮我吗？”

　　望着李想伸出的那只手，曾毅面容满是嘲弄。
　　这个每天在上班最后一分钟踏入公司大门，下班第一分钟走出公司的男人。这个从不加班，但无论交给他多少工作都能按时完成的男人。就像老虎露出爪牙，鲨鱼张开大口，这个终日西装笔挺，皮鞋锃光瓦亮，头发一丝不苟，永远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男人终于显露出自己的峥嵘一面：“李总觉得自己是刘备还是姬昌？是不是觉得自己王霸之气四溢，虎躯一震，我们这些小弟便纷纷拜服？”

　　“书上说的果然不靠谱......”
　　李想伸出的手蓦地僵硬在半空中，为了掩饰尴尬，他晃了晃有些酸麻的手臂。
　　“曾哥，你的付出不是无偿，我从来知道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如果你同意，我可以让你成为公司股东之一，待遇也可以……”

　　曾毅却根本没听他说完就抬手打断。
　　“李总，如果我在意的是这些的话，当初就不会回国了。”

　　“听我说完。”李想不在意曾毅的打断，只是继续说着，“财务主管......我知道你的能力，也知道这个位置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太过大材小用。如果你同意，公司上市后我会让你以职业经理人的身份全权负责企业的管理。”

　　“全权？”
　　曾毅反问。

　　“全权！”
　　李想毫不犹豫。

　　“我知道这不是着急的事，但我没有太多时间。”他站起身，拉开办公室门，“你可以考虑，但我只会等到明天。”

　　“我同意。”曾毅伸手拦住门，眼里从未有过的认真，“只要你的承诺有效，我不需要考虑。”

　　李想转过身，站定，伸手：“那，合作愉快，曾哥。”

　　“合作愉快，李……李想。”曾毅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稍稍缓解了下这种对他而言极为少见的尴尬情绪，他握住李想的手，“这双手天生是应该弹钢琴的......我很享受一艘如陈氏这般的远洋巨轮在我的操控下乘风破浪，你呢，是享受舞台的万众瞩目？”

　　李想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既然曾哥你同意，现在我需要你尽快拟定一份公司的上市计划，包括注明公司现阶段所存在的潜在危机及解决方法，年前发给我。”

　　其实哪里是什么享受万众瞩目，他恨不得永远栖身在阴影下。
　　只是......只是很想让天上的李允文为他感到骄傲，以及他自己确实也很需要那种被别人需要，给别人带来光亮的感觉罢了。

　　回到办公室，他心绪起伏不定，打开手机，有犹豫，但还是拨通了熟悉的号码。
　　“起床了吗？我留给你的早餐有没有吃？”

　　“吃啦......”
　　对面是方蔷略显慵懒的语调。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呢，吃完饭好满足，于是又睡了个回笼觉。”

　　“今天有安排吗？”
　　李想疲倦的面庞也渐渐放松下来，他躺在椅子上，心里想着是不是该给办公室添把藤椅。

　　“怎么，要约我？”
　　方蔷的睡意马上一扫而空。
　　天知道来到魔都他忙到了什么程度，不要说逛街，连一起吃饭的时候都屈指可数。

　　“对啊，方大美女有时间吗？”
　　李想面上于是温柔。

　　“大美女有时间！”
　　方蔷声音愈发轻快起来，她最近确实闷得厉害，现在工作的事情已经定下，她也想四处转转。“那，我去公司找你？”

　　“不用。”
　　李想站起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在家等我。”

　　“不用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想想一来一回时间又要减掉一半，方蔷急忙劝他。
　　“最近我不都是自己到处找工作的嘛。再说了，开车哪有坐地铁快。”

　　“那你自己小心些，我在地铁口等你。”
　　看看天色，李想不再坚持，轻声说。

　　“李总，我们去哪里？”
　　刚走出办公楼，王叔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跟酒店谈谈公司年会的安排。”李想指了指公司旁边不远最高的那栋楼，笑着说，“王叔，你去找后勤让他们把影壁上的字修好。我刚吃完饭，不坐车了，就当消食。”

　　刚走出两步，李想想起了什么，回头说，“也没什么其他事情了，大周末的，王叔你嘱咐完他们也放个假，早点回家陪陪家人吧。”

　　看着李想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王叔不由摇头，明显公司的未来老板没把自己早上说的话放在心上。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老板好像更容易让人心生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