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4、第十四章

　　方蔷像是没听到杨丽的那个评价，只是默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不知道秦大方会怎么处理，但知道那一定不会是好结果。

　　就算他家条件比自己家好怎么样，就算有个秦大方都忌惮的叔叔又怎么样。
　　当着全班同学，特别是兼着学校教导主任、以严厉著称的数学老师面前做出这样的事，怎么可能被重重拿起，再轻轻放下。就算不开除，通报批评还是要的吧？
　　而这件事以后，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在他们的异样眼光里，他还能待下去吗？就算能待下去，也不可能再有精力学习了吧？

　　虽然事情的发展无比曲折，但最后的结果却跟预想中没什么区别。
　　这下哥哥该开心了，自己也......满足了吗？
　　也就是这时方蔷才发现，自己非但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意，整个人反倒空空落落的。
　　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李想和郑强时间直到最后一节课才回来。
　　跟预想中不同的是，李想自然坐回她身边，神色一如往常。
　　方蔷隐约松了口气，想问秦大方把他怎么了，可又没有问的立场。她知道杨丽的手机在哪里，也知道他被误解是为了自己。

　　即使如此，当数学老师带着秦大方回到教室时，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亲手做这件事就已经是她的最大让步了。
　　她不可能走上讲台，捡起那部手机，告诉台下的同学、老师这件事跟他没关系，全是那阵风惹的祸。
　　就这样吧。她想。

　　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从回到教室他就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方蔷有所猜测，可却连看一眼的勇气的欠奉。
　　她怕自己心软。
　　而晚自习发生的一切印证了方蔷的猜想。

　　在秦大方和五班学生的见证下，他和郑强陆续上台。
　　“本人李想，平安二中高三五班学生，今天向五班全体师生，向失主杨丽道歉并检讨。我因为没有克制住内心贪欲......”

　　郑强是因为扰乱教学秩序，而他，是因为误入歧途。
　　听说那会进档案，会陪他一辈子。

　　桌上他的手机“嗡嗡”震动，方蔷瞥了眼，屏幕上是“妈妈”的字样。

　　方蔷无声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很奇怪，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很奇怪。按说目标完成得无比顺利，甚至超出预期。可她没有喜悦，反酸涩得几乎要喊出声。
　　甚至想哭。

　　“本人已经真切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希望大家以我为戒......”

　　检讨结束了，而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来得狂风暴雨，去得悄无声息。
　　方威咒骂不已，连秦大方带校领导都骂了个遍，要不是顾忌妹妹还在二中读书怕是会直接打上门去。

　　方蔷知道应该是那个在教育局工作的姜叔叔发挥了作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告诉方威。

　　......

　　清晨的朝阳一如往常，李想推着车和姜黎一起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替我谢谢姜叔叔。”李想轻轻地在手上哈了口气，白色的雾气跟金色的阳光交织在一起，旖旎难分。

　　姜黎只是推着车往小区外走，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语。

　　“别生气啦。”李想拉住她的车扶手，一脸妥协，“我道歉，道歉还不行么？”

　　“不行！”姜黎蓦地站住，望着李想的眼里寒光四射，“你清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记不记得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我有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啊......”李想小心地看了眼姜黎，又极速垂眸，不敢再直视她冰冷的眸子。
　　这还是李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好好学习？”姜黎一贯没什么情绪的脸上此刻的怒火却几乎要溢出来，可怒意越盛，她的声音却越低，“好好学习能当众做检讨，能被他们说是......说是......”

　　“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们怎么说你也知道的，不在乎多这一个。”路边几个穿着二中校服的身影说笑着从两人身旁一晃而过，看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回头，其中一个学生指了指李想，方蔷刚来那天他曾提出要带方蔷一起去操场清雪的。他正跟旁边的两个同学鄙夷地说着什么，“我们班的那个钢琴生李想，实验小学新建校舍坍塌案子你们知道吧？要不说儿子随老子呢，他昨天......”

　　咣当。
　　粉色电动车直接倒在了泥泞里。李想呆呆看着姜黎径直走上前，伸手攥住那个五班学生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松手！”男生脸涨得通红，有羞怒，也有喘不上气。他刚想伸手强扯开攥着自己衣领的那只手，可看到眼前神色冰寒的女孩，刚抬起的手又赶紧放了下去。

　　“姜班长......”
　　语气讪讪。

　　姜黎是二中最好，师资力量最强的实验班班长，实验班的骄傲。
　　其他学校老师学生来二中交流学校派出的学生代表是她，学生代表发言也是她，领奖拿奖还是她。学生尊崇，老师倚重。
　　五班的学生未必都认识她，但一定是在学校的各种颁奖典礼和表彰会上见过她。

　　都知道她是清北任选的天赋型学霸，是二中的门面，老师的心头好。
　　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不用说她如过江之卿的仰慕者们，学校的老师领导们也不可能放过他。

　　这从昨天她冲进老师办公室，当众质问五班班主任和年级教导主任，不但毫发无伤，反而是被质问的老师好言相劝。可就算这样她也没给两位老师什么好脸色，最后还是正好来二中处理事情的姜局长闻声而来，才把这个在二中师生面前第一次展露出自己暴戾一面的天才少女带离了办公室。

　　“姜班长，别跟他一般见识。”其他两个学生是实验班的，跟姜黎也算认识，虽然不知道是谁惹到了姜班长，怎么最近动不动就发火，可还是陪着笑脸，“他怎么惹到你了班长你告诉我俩，我俩帮你教训他。”

　　“我也没......”领口被扯着的男生比姜黎还要高出半个头，块头更是抵得上两个姜黎，可此刻他反倒像是被欺负的那个，看着身旁两个同学不断使着的眼色，态度也软了下来，“姜班长，不管什么都是我的错，我道歉。”

　　可姜黎从头至尾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把手中的领子越攥越紧，男生的呼吸渐重，可又不敢伸手去扯。他身边的同学虽然在旁劝着，可同样也没敢强行把他们拉开。

　　“够了，姜黎。”
　　循着那声几不可闻的声音，被姜黎紧攥着衣领的男生和他的两个同学循声望去，于是看到了身形寥落的李想。

　　“你算......”男生张口想骂，可呼吸骤然一紧，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不敢再言语，只是傻傻看着李想轻轻拍了拍姜黎的手，于是她无力地松开，继而看着沉默的姜黎站在李想身侧，渐渐消失在几人的视线里。

　　男生把自己皱成一团的衣领捋平：“我没看错吧，姜班长怎么会跟这种人搞到一起？”
　　另外两个男生赶忙捂着他的嘴：“你可别嘴贱了，也不怕姜班长宰了你......”

　　“为这种事生气不值得的。”李想把泥泞里的粉色电车扶起，从车筐拿出一块毛巾仔细擦洗着。

　　姜黎看着身下李想瘦削的肩和平静的脸，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只是......有些忍不了了。”

　　......

　　随着黑板上倒计时栏的数字越来越小，空气中紧迫感也随之越来越重。五班的学生也从未有过地开始闻鸡起舞、头悬锥刺。

　　李想扭头看向身侧的方蔷。
　　她眉头微蹙，一脸茫然，看来是遇到了不懂的题。
　　而她桌上是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提到高三就不能不提这本神书，学霸的好伙伴，学渣的不可承受之重。这书李想自己也有，去年生日时姜黎送他的。

　　李想到现在都记得当自己拆开那个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精美盒子，看到里面精心准备的礼物时那张青橘似的脸。
　　他怎么没想到姜黎还有这一面。
　　而当他找姜黎理论时，姜黎理直气壮地说：“这就是你需要的。”
　　李想无话可说。

　　虽然当时被姜黎的礼物破防了，但是李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成绩还勉强过得去除了姜黎首功至伟外，这本神书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想着这些，李想笑了笑，主动说：“要江湖救急吗？”

　　方蔷扭头看他，很奇怪的，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妈妈也确实如他所说那样没有出现。
　　而他迎着他人的异样眼光，仍是独来独往，一如往常，反而每天都心情不错的样子。

　　方蔷心中的些许歉然也随之烟消云散。
　　像是终于完成了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没有满足，只有疲累。
　　但她同样没了复仇的心思。

　　有错的是他爸爸，可他爸爸已经逃了，她只能找她。
　　现在他终于付出了代价。
　　所以......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