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新学期的李想无比忙碌。
　　大三的课程比大一大二时少很多，学生们也大都开始筹划未来，钢琴系尤其如此。
　　弹钢琴听上去挺高大上，但就业面并没有多宽广，最后的去向无非考研，考公，甚至去培训机构做老师，教想学钢琴的学生继续学钢琴，最好的则是组乐队或者成立自己的音乐工作室。

　　说到底，虽然都是钢琴专业的学生，但能成为钢琴家的终究是极少的幸运儿，这部分幸运儿有天赋、够努力，还得到幸运女神的青睐。
　　而李想，则和明年考公的舍长天天一起泡在图书馆里，为成为一个合格的企业管理者努力着。

　　魏伟看看表，拉起李想：“走，一起吃饭去。”

　　李想扯了扯，没扯开，有些无奈：“男男授受不亲。”

　　“怎么，怕她不开心？”魏伟温言反而把他搂得更紧，颇有些挑衅地看着李想，“你舍长请客，打电话喊她来，我得让她知道谁是正室！”

　　“好啦好啦......”李想扭身从舍长紧箍的手臂里钻出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桌上的书放进包里，“你是正室。她今天有兼职，我先陪你吃，改天再让她听你宣示主权。”

　　“你手怎么......”
　　魏伟伸手从李想手里拿自己的书，手相接的瞬间如触电般收了回来。

　　“天冷......”
　　“我怎么一点都不冷？”
　　魏伟扯着李想的手，李想努力伸手挣脱。

　　林荫道上，路旁的学生老师纷纷停下脚步，李想甚至隐约听到“啦啦操兄弟”“同性才是真爱”“为他们的勇气点赞”之类的哇塞。

　　“这事怎么还有人记得......”

　　“校园网头条连挂一周，还被加了精，新生每年第一时间看到，能忘掉就有鬼了。”
　　李想知道自己现在脸的颜色一定跟吃了香菜差不多，而魏伟还用另一只手冲粉丝们挥舞着。李想无奈摇头：“算了，由他们去吧。”

　　一直把李想拉到第一食堂暖气旁的位置魏伟才松开他的手，李想甩甩已经温热的手，默默跟他拉开好几个身位。看着两人间的距离魏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就是你对待正室的态度？”

　　“我错了。”李想伸手撑住不断逼近的魏伟，举手求饶，“我不该乱说的，让我们像个正常人类一样交流吧。”

　　“出去住就是好啊，夜夜笙歌，熊猫眼都有了。”魏伟边啃着嘴里的大号鸡排边以过来人的语气教育，“年轻人，纵欲要有度啊。”
　　看着旁边桌忍不住笑出声的学弟学妹，李想强忍着把餐盘扣在这厮脑袋上的冲动，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我最近学习多刻苦你看不到？”

　　“看到了啊，我还看到你的不务正业。”魏伟看了眼李想，似是无意，“最近在老杨课上睡觉的次数太多了点，老头子差点没给你气疯。虽然老杨教的你都懂，但你也得给老杨留点面子。”

　　李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过了好一会，他终于说。
　　“我应该不会走这条路了。”

　　“其他人做出这样的选择我都理解，你看我自己，到头来不也是考公。”魏伟目光从李想的双手一扫而过，他看着他的眼睛，“可如果是你，真的很可惜。对其他人，哪怕是兴倪来说，成为可以在舞台上发光的存在都不容易，但你一定可以。”

　　“如果我有你的天赋，我一定坚持下去。”
　　他脸上再没有刚才的不正经，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李想没答，只是沉默。

　　看出李想的沉默，魏伟又重新变成往日浑不吝的样子，他拍拍他的肩，
　　“当然，前提是没有皇位要我继承。”

　　李想说不出自己心里的味道。
　　年少时也曾觉得宇宙星河尽在脚下，也曾想鲜衣怒马，仗剑天涯，但越长大越发现，自己只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之一，会如千千万万个平凡众生一样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他能解决，只是因为那个家，因为姥爷，因为陈若男。

　　像学校对面的房子，像被起诉的周浩然。
　　但他也难免会想，如果爸爸只是个小白领，妈妈只是个普通老师，姥爷只是个手艺不错的泥瓦匠，如果他出生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家庭里，那么，今天是不是会很不一样？
　　他可能不会在大一就住进喜欢的房子，虽然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周浩然呢？
　　如果不是来自家里的帮助，事情怎么可能解决得那样干脆利落？

　　世上从来没有只享受不承担的道理。
　　所以家里需要自己了，自己就得站出来，哪怕自己不擅长，哪怕自己不喜欢。
　　那是责任，也是束缚。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餐盘，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他竟靠在餐厅沙发上睡着。

　　“图什么啊。”
　　埋头猛吃的魏伟抬起头，脱下外套披在李想身上。他静静吃完自己的鸡排饭，又把李想面前的青菜吃掉，最后拿出一本《行测经典题型一百道》开始学习。
　　所以连他都没注意都对面的“咔嚓”声。

　　李想醒来已经是傍晚七点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没有噩梦，也没有那些无解的往事。

　　随手把外套还给魏伟，他正百无聊赖地翻着《申论，就是讲套话》。李想摸了摸肚子，看着自己眼前空荡荡的餐盘有些疑惑：“我梦里吃的？”

　　“难不成是我吃的？”
　　魏伟停下手中的笔，没好气地说。

　　李想自知理亏，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
　　“你叫醒我就好了，不用一直等的。”

　　“看你睡那么香我哪忍心？”
　　把书装进书包，把外套重新穿回身上，他伸手要拉李想。
　　“今晚别回去了，也给正室点温暖。”

　　李想没好气地拍开，背起包就往外走。
　　“独守空闺去吧你！”

　　……

　　家里，方蔷正饶有兴致地坐在电脑前看着什么。
　　她还是那头火红色的长发，刚洗过澡还有些湿漉漉，但如玫瑰般的香甜却一如既往。

　　“别碰我。”
　　李想还没触摸到她的衣角便被她敏捷躲过。

　　“怎么了？”
　　李想不解。

　　方蔷朝电脑屏努努嘴。
　　“喏，自己看。”

　　是鹭城大学校园网，主页的置顶帖分外醒目。
　　《前缘再续！前学生会主席移情别恋，对象竟是钢琴小王子》

　　帖子里附着一串照片，看得出拍摄者是特地找过角度的。
　　照片里，李想和魏伟像是在校园牵手漫步，魏伟上身牛仔外套下身休闲裤，李想下身牛仔裤上身白衬衫，阳光正好，气氛也正好，再加上第二张从魏伟身上去往李想身上的外套，也难免让人产生邪恶联想。

　　下方是清一色的“男女只是意外男男才是真爱”。

　　“这是个误会。”
　　李想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辛辛苦苦工作养家，你就这么对我！”
　　看着他的难言，方蔷瞬间切换气愤脸，像是抓到了跟小三偷情的老公。
　　“我说你最近沾床就睡，对我兴趣都淡了呢。”

　　说出这句话时方蔷脸不由红了红，但她还是强撑着仰头，生怕泄了气势。

　　李想想摸摸她的脸，依然被她躲过，于是无奈摊手。
　　“这也能吃醋？”

　　“谁吃醋了？你闻闻你身上！”
　　方蔷一脸恶寒，手挥舞成了一把小蒲扇。
　　“洗完澡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李想在自己身上嗅了嗅，也感觉自己像是只行走的饭桶，全身弥漫着米饭的清香。
　　他张开双臂：“一起去。”

　　方蔷后退两步，一脸戒备。
　　“我刚洗过。”

　　迈开长腿，李想两步追上想跑的方蔷，抱起她走向浴室。
　　方蔷在他怀里不安地左右扭动，奈何他抱得太紧，她挣脱不开。

　　浴缸已经放好了水，李想把方蔷丢进浴缸，自己也挤了进去。
　　全身都被浸湿，方蔷也就懒得再挣扎。

　　“你吃了吗？”
　　很突然地，李想开口问。

　　方蔷有些不明所以。
　　“吃了啊。”

　　李想嘴角微微勾起。
　　“我还没吃。”
　　然后吻了上去。

　　“别以为这样我就不追究你背着我跟别的男人鬼混的事情了。”
　　方蔷瘫在浴缸，媚眼如丝，一根手指头也懒得动。

　　李想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但他懒得细想，只是尽情感受着怀中的温暖和柔软。

　　“李想？”
　　方蔷的语调轻轻柔柔。

　　“嗯？”
　　李想在她的火红的发梢上蹭了蹭，有些痒。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一些。
　　“你最近是不是很累，压力很大啊？”

　　李想轻轻吻上她鲜红的唇。
　　“是有一些。不用担心，会好的。”

　　其实兼修第二学位压力是有一些，但都在承受范围内。
　　但他之所以那么累，还是因为藏在抽屉角落里安眠药。
　　没有药，他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