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娘之安阳卷》愿落

4、家事

　　谢青娘回到正屋，回复谢逸说秦瑞已经歇下，自己便又去了内间照看青山。不过青山已然入睡，谢青娘只需看着他不要翻下床来就足够了，于是便坐在床边仍仔细听着外间谢逸和谢述的对话。

　　谢述因为了解谢逸的性格，便特意叮嘱道：“哥，你可不要因为喜欢三郎便什么都自己来。我知道如今嫂子不在，家里也不怎么宽裕，三郎的药钱饭钱本也该衙里出的，等过几日我就再给你支些来，你不要不肯收。”

　　谢逸轻松笑了下，点着头道：“我明白的，你放心好了。”

　　“不过三郎这孩子的确是招人喜欢。”谢述本身对于秦瑞也实在很是欣赏，于是又忍不住对谢逸夸赞起他，“我问过三郎了，他今年虚岁也只十岁，却一点也不像是才十岁的孩子。大哥你记得李捕头吧，他那么一个粗大汉，我认得他这么多年都没见他夸过谁，竟拉着我直跟我夸三郎不一般。我去见武大人的时候，留了李捕头照看三郎，吩咐他等三郎醒来带他去见武大人。后来三郎醒过来后，李捕头便问他的伤势感觉怎样，三郎却什么也没说先问了李捕头他家人的情况。想来当时三郎醒来见只自己一人，恐怕也该是想到那结果了，但从李捕头那儿得知全家就他一人活下来之后，眼泪还是叭叭的往下掉。李捕头也是看他可怜，便让他哭了一会儿，才提要带他去见武大人，谁料这孩子一问清是知县大人要询问他那些盗贼的事宜，便立刻起了身，擦干眼泪便要李捕头带路，一路上都忍着没有再哭一声。”

　　谢逸听着，谢述喝着茶继续道：“后来到了内堂，我便都是一直在看着的了。他一进门，看了一圈，认准了穿着官服的武大人倒头便拜了下去，请武大人为他一家做主。接下去武大人和韩公子问他一些当时的情况，他也都对答清楚而有条理，那聪明劲儿，有些人恐怕活一辈子也是难及得上的。”

　　谢逸也点头道：“单就来到这里的片刻，我便觉得这孩子不错，应对从容有度不说，单那份忍耐，便不是普通十岁孩童能做到的。”

　　“可不是。”谢述接着道，“还不止如此。武大人和韩公子本只谋算让画师按照三郎的回忆画出盗贼的样子，然后分发给几个口紧的衙役去偷偷查访，三郎听了之后，却主动提出要亲自去查访盗贼的行踪。毕竟画像再像也不如他的所见真切清晰，他这样请求之下，武大人这才计算让他同我们一起乔装之后暗暗探访。韩公子还特意叮嘱了三郎不可意气用事，就算看到了盗贼也要忍耐，不要打草惊蛇，要徐而图之，三郎全都答应了下来。我看那韩公子也是看得出三郎足以成事，才敢真的让他跟我们去的。”

　　谢逸叹：“韩公子年纪似也不大，也不过才束发之年，却也是有谋略且果敢的聪明人。”

　　谢述端着茶杯点点头，喝了一口又继续道：“后来我们又说起了三郎家人的安葬事宜。这一家四人并丫鬟、管家、随从及请的几位镖师共十五条人命，要送回原籍就太过山高水远，只好就地全葬了，但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遭劫后他们全家的家当已都被盗贼搜罗的一干二净，就连死人身上也被搜了身，取走了贵重物品和银钱，虽然有几件普通衣服夹着几本书籍因为是搁在马车座下的没有被发现，却实在不值几文钱。这样的话别说厚葬，就是最普通的棺材恐也是买不起的了。武大人实在不忍告诉三郎咱们县衙银库空虚的状况，幸而韩公子菩萨心肠，立即便拿出自己的钱袋数了银子给武大人，请武大人务必找人好好安葬三郎的家人。这下可把三郎给感动了，一直忍着没哭的他才止不住的又哭了起来，人也立刻跪下狠狠给韩公子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还说，要是追回了家产，一定会酬谢韩公子的大恩惠；就算追不回家产，他也一定会记得韩公子的大恩大德，将来加倍报答。”

　　“小小年纪，竟这般好骨气！”谢逸实在忍不住插嘴赞道。

　　就连房内暗暗听着的谢青娘，都不由弯了弯嘴角，心里暗暗思忖道：这个小男孩还真是让人敬佩，她自己九岁的时候，还在读小学，哪里能这样懂事！就算如今自己高中毕业也不少年了，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未必如他这般冷静，果然是古代的孩子就早当家不成？

　　谢青娘不及多想，谢述又继续道：“再有就是送葬，三郎活着的消息肯定是不可以走漏出去的，因此他也不能明着去送葬了。虽说这于礼不合，可三郎这孩子可真是一点也不拘泥，他亲口对武大人说，抓到了灭他满门的仇人，才算是真的对死去的爹娘兄长尽了孝尽了心。他还说他爹从小就教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十分省得这其中的利害，决计不会坏了全盘的计划。哥，你看看，你看看，这才十岁啊，你看看人家读书的这成效，看看人家这气度……啧，我思量着，这孩子若能一直读书下去，长大了怕是不比韩家那位公子差的，说不定将来还能中个状元……可就是苍天无眼，竟让他年纪小小成了孤儿，可惜、可惜啊……”

　　谢述说罢惋惜得不停叹气，谢逸也随着叹了一声，但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倒也不是那么绝对，好歹这孩子活了下来。他家里总该还有些亲人罢，只要还有亲戚能念着旧情将他养大，他将来也未必不能有所作为。”

　　“唉，可惜就可惜在这了。”谢述仍是惋惜不已道，“三郎说他们一家本是河东路并州人士，家里是做石炭生意的，河东自大中祥符年间民卖石炭便不再抽税，这些年他爹苦心经营之下，也算是攒下了不少家财。只不知是什么原因，三郎说他爹与族人不合，心灰意冷，才决定要举家迁往怀州，却不料竟客死相州。我想着，当初他们家财丰厚，这些族人还能逼得他爹带着妻儿背井离乡，如今只剩这孩子一个了，这种亲戚族人，恐怕更不会好好待他了。”

　　谢逸终于明白了谢述扼腕的原因了，不由也充满了惋惜：“这么说，就算抓完了盗贼，这孩子也不见得有地方去？”

　　谢述叹气道：“唉，谁知道呢。武大人言及明日便写信去给并州迎泽知县，请他转告三郎的亲戚族人，看有否人肯收留他。如今，也只能盼着那边能有还念及亲缘的人罢！”

　　“但愿如此了。”谢逸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叹了口气。

　　话已说完，时辰也不早了，谢述便打算告辞了。谢逸起身送他，谢青娘也忙从房内出来跟上。出房门后，谢述又专程去看了看秦瑞，从门口见他睡着了，他们便没有再进去。想想这一天他经历了这么多，还受了伤，累了也是肯定的。

　　出门前谢述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又转身来对谢逸道：“哥，还是那件事，等三郎的事完了，你再思量下要不要把青山送到我那儿。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多少太劳累了，当年你照顾二姐、三姐和我成人，如今，我和素芸都想帮你分担一下。”

　　一听到这件事，谢青娘顿时神情一紧，连忙抓紧了谢逸的衣角。这件事情叔叔谢述提过不止一次了，就连二姑谢莺娘、三姑谢燕娘，也都曾多次说要把谢青娘接过去，帮谢逸分担辛劳。虽然叔叔姑姑们都是好心，也的确是因为担心谢逸才想要为他分担，可谢青娘却并不想和谢逸以及青山分开，一家人虽然有点辛苦，可到底是在一起才算是一家人。

　　谢逸倒是一直很坚定，既没想不要女儿，也没想不要儿子，可是搁不住几个弟妹不停的旧事重提，谢青娘十分担心次数多了，谢逸便也就顺手推舟的答应了。送走她或是送走青山，她都不愿意看到。

　　谢逸其实也一样，一听弟弟提起，便注意到了女儿紧张的情绪，抬手摸了摸攥着他衣角的女儿的头，安抚了一下，便立刻拒绝了弟弟的提议：“淳安，这件事以后就不要提了，你的俸禄要养活素芸还有三个孩子，也不宽裕。再则，当初我一个人，不也一样拉扯你和你二姐、三姐，如今不过才两个孩子，你放心好了。”

　　“可是，哥，”谢述仍不放弃，又道，“你那时候年轻，二姐、三姐年纪也不小了，后来又有了嫂子。如今你已年逾不惑，更重要的，我和二姐、三姐都不想看你再像从前那样辛劳了！”

　　“也没什么，”谢逸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了笑，“青娘可以照顾青山，如今家里又有田地可以收租，我们既不短吃短喝，也几乎用不着我出去做活计，有什么好辛劳的。还有，现如今青娘都可以烧饭了，今晚我几乎没用搭手，青娘一个人烧了我们三人的饭，连青山都夸她烧的饭和我烧的一个味道。所以你就放宽心了吧，青娘渐渐长大，我就越来越用不着辛苦了。”

　　谢述终于无话可说，只好点着头道：“好吧，哥，我不再提就是了。不过如果你何时想轻松两日了，就把青娘、青山都送过来就是，柯儿和榕儿老念叨着他们呢。”

　　谢逸微笑点头不语。

　　谢述又低头摸了摸谢青娘的头，嘱咐道：“青娘是大姑娘了，要好好照顾你爹。”

　　谢青娘点点头，乖巧答道：“青娘会的！”其实谢青娘知道，虽然谢述觉得她挺懂事，但还是因为她不怎么在人前说话而觉得她有点呆气，但这都是因为谢青娘不喜欢故作幼稚的说话，才不在人前多言，事实上在爹和青山面前她的话一点也不少。不过除去这个之外，谢述还有些不怎么将女孩子放眼里的思想，所以在谢青娘的心里，虽然谢述比谢逸读书多，也高大威猛很有安全感，但无论如何还是自己那个将儿子女儿平等对待的爹最好。

　　谢述当然不知道自己在被侄女儿腹诽，只是冲她点了点头，又跟谢逸交代了一声过几日再来，便转身出门，上马回家了。

　　关好了门，谢逸带着青娘往回走，又嘱咐道：“青娘，你去看着青山吧，我去给三郎煮药。”

　　“爹，还是我来吧。”谢青娘不假思索便道。煮药的事情谢青娘并不是没做过，她娘生了青山之后，便离不了药，那时候娘虽然没教过她怎么生火，却教了她如何看着药罐子的火候，和给炉子填柴。

　　谢逸对女儿实在是满意，笑呵呵道：“行，你去吧。药怎么煮你也听你叔父说了，等煮好了就给三郎端过去，喊他起来喝了。我去看看青山。”

　　谢青娘对于如今谢逸对她的信任很满意，欢快得答应着便去正屋取了一包已经分包好了的药材。这时青山恰好睡醒了一觉，没看到人喊了起来，谢逸便连忙去看儿子了，青娘也便去了厨房。

　　点上灯后，谢青娘先找到了熬药用的药罐子，然后去水缸边舀了些水涮了涮，加好药材和适量的水后，才又回来厨房开始生火。熬药用的不是大灶，而是一个用泥土糊的小炉子，生火容易，用的柴火也少。谢青娘先塞了几根细干易燃的木柴在炉子里，又拿了一把干草点燃，然后迅速塞进炉子，看着底下的木棍引燃了，又慢慢看着火候往里面适量填柴，等火终于旺了起来，便拿掉之前放好的水壶，放上了药罐子，开始熬药。

　　药快好了的时候，谢青娘开始四处寻摸湿抹布。以前药熬好后都是她去喊娘来把药倒出来，因为药罐子又沉又热她拿不了，虽然现在也可以喊爹过来帮忙，但她今日很想先亲自试试。

　　厨房里布倒是不少，谢青娘找了一块又一块，试了很多次，却还是不能够把药罐子整个包起来。因为她实在端不动，得抱在怀里才能将罐子抱起来。

　　谢青娘实在没了办法，正打算去搬老爹来当救兵，却有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来吧。”

　　谢青娘回头一看，竟是本应该在睡着的秦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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