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娘之安阳卷》愿落

2、盗贼

　　“爹……”谢青山忽然带着恐惧的颤声呼喊瞬间拉回了父女两人的视线。

　　谢青山趴在谢逸的肩头，看到的比谢青娘更多也更清楚，只是他年纪太小，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难免被吓到。

　　谢逸这时也才想起年幼的儿女正跟在身边，便连忙把儿子放了下来，又拉过女儿，让他们背对着前面的人群，软语安慰着：“青娘、青山别怕，爹在这里，咱们不去看那边。”

　　“爹……血……”谢青山一落地，就立刻扑进了谢逸怀里，瘪着嘴哭了起来。小小年纪的他还不能理解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和马的意义，只是本能的觉得害怕而哭泣。

　　谢逸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哄着，又看向了女儿。

　　谢青娘同样也很震惊，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和鲜血，虽然隔得远，又隔着稀稀落落的人群，可是那混乱的场面仍然很快刻进了她的脑海，并仿佛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清晰的展现在了她的眼前。胸腹上或插着羽箭、或插着刀剑、或者已经身首异处鲜血淋漓的男人女人，侧倒在地的马匹，大滩大滩的血迹，砍得面目全非的马车，撕扯得碎裂并沾有血迹的衣衫……即使已经转过身，即使闭上眼睛，那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

　　谢青娘的身体也有些颤抖起来，谢逸见状，又连忙将女儿也揽进怀里，轻声安慰着：“青娘不怕，爹在这儿……”

　　前面的路都被堵住了，谢逸也不打算带着儿女从尸体堆里穿过去或者绕过去，便索性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一左一右的揽着两个孩子，轻声哄着安抚着，然后远远得看着那边的人群。

　　过了好一会儿，哭累了的谢青山终于迷迷糊糊的像是睡着了，谢青娘也渐渐止住了颤抖。

　　静静地靠在谢逸胸前，脑袋贴在他怀里，手则抓着谢青山的小胖手，感受着家人的体温，谢青娘心里终于慢慢平静。

　　谢逸仍然在看着那边，谢青娘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也忍不住又看了过去。

　　好在这时现场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可怕了，围观的村民都已经散去了，只剩了一些官人的轿马散在外围，衙役们大概也勘察完了现场，正在整理尸体和现场。地面上那些狼籍的血迹和物品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那些血腥的尸体也都被他们抬到了一个地方并排放好，又用布盖了起来。只是十几具尸体并排齐齐摆开，看起来真是相当凄凉，尤其是想起之前她还看到他们骑马而过，却没想到转眼就没了命……

　　“爹，”谢青娘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谢逸道，“真的是我们在山脚下看到的那些人么？”

　　谢逸叹了口气，抚了抚青娘的头，低声道：“没错啊。唉……”

　　“爹……”谢青娘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为什么那时还都好好的，忽然就都死了呢……”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可是看着这么多活生生的人没命，谢青娘总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谢逸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仍旧抚着青娘的头发，摇头叹息不语。

　　谢青娘也没指望得到答案，见谢逸不说话，便垂下了眼，实在不忍再看。

　　又过了一会儿，谢逸忽然把放在一旁的包袱递给了谢青娘，然后抱起谢青山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谢青娘道：“青娘，你先拿着包袱，你叔父过来了，我同他说两句话。”

　　谢青娘接过包袱也起了身，这才发现叔叔谢述正绕过几个衙役，朝他们在的地方走来。

　　谢述是谢逸唯一的弟弟，比谢逸小了十一岁，是安阳县的县尉。之前谢青娘看那边的人群时，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衙役们身上，因而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叔叔也在这里。不过仔细一想，告诉谢逸安阳近日有盗贼流窜的就是叔叔，想来这事就是该他管的，他在这儿也是应该的。

　　谢逸倒是早就看到弟弟了，而谢述也早在谢逸一家刚到的时候就看到他们了。只是当时谢述正忙着安排衙役仵作验尸照看现场等工作，无法脱身，便只跟兄长拱了拱手。不过谢述对于谢逸这个兄长一直都很是尊重的，所以忙完了那一阵，他便立刻往兄长这边走来。

　　“哥！”

　　谢述还不到三十，生的高大挺拔，喊起话来声音极为洪亮。不过此刻他正急的焦头烂额，虽然面对兄长掩起了大部分的焦躁情绪，可还是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些许，此外还有些埋怨：“哥，你还是去给嫂子扫墓了？”

　　谢逸知道弟弟的着急也是因为担心，并没有因为他的措辞而生气，只是温和的回答道：“是啊，淳安。我知道前日你是特意来告诉我有盗贼流窜过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到了安阳。我本想今日去祭奠一下你嫂子，然后就一直等盗贼过去再来的，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出来犯案了……”

　　“哥，你不知道有多险！”谢述着急的大步走到了谢逸面前，不过发现侄子正睡着，便又连忙压低了声音，才继续说道，“哥，你不知道这帮贼人有多狠毒，他们居然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我也原以为河北东路的那些人说他们总是赶尽杀绝，是抓不到人的借口，却不料竟是真的！这帮子贼人，为了不留下线索，竟是一个活口也不留。哥，你们今日是不是从这条路去山上的？”

　　“那是自然。”谢逸不解，回答道。

　　谢述听完立刻皱起了眉，仍旧压低声音道：“我看了这里的情况，发现这些贼人应该是早就盯上这队人马了。只是他们没有打草惊蛇，反而细细谋划，计算了他们要走的路线，然后埋伏在这里，等他们到了这里，便立刻出现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险的是，今早你们从这路上过的时候，他们应该就在路边埋伏着！”

　　谢青娘听到谢述的话，倒吸了口凉气，立刻抓紧了谢逸的衣角，就连谢逸也不免有些心惊。

　　谢述忧心忡忡得继续说道：“太险了，哥，虽说这些贼人只劫大户，但哥你最近还是少带青娘、青山出来吧！”

　　谢逸也有些后怕，一只手抱着谢青山，又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明白的，你放心吧。只是你恐怕要忙一阵子了。”

　　“那也没办法！”谢述重重的叹了口气。

　　谢述叹气，谢逸便有些担心起来：“淳安，这次你可有对策？听说前面那些县里，都从来不曾抓到一个贼人，官人全都受了罚。如今这些盗贼不犯案倒好，可是既已在安阳境内犯了案，你可至少得拿到一两人才行啊！”

　　谢逸这么一问，谢述先是点了点头，片刻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冲谢逸道：“哥，你别担心，这帮贼人虽然厉害，但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我必有办法擒得他们！不过，我倒有一事，要麻烦大哥。”

　　“你说便是。”谢逸立刻答应道。

　　谢述看了看左右和身后不远的衙役，似乎有些迟疑，想了片刻还是什么也没说，只低声道：“哥，晚间你在家等我，我带谢柯过来看你。”

　　谢逸也明白这其中似有玄机，便没再多问。

　　话说的差不多了，两兄弟便停了下来。谢述一把抱起了一边一直旁听的谢青娘，朗声道：“叔父抱着青娘走过去，青娘怕不怕？”

　　谢述身材高大，性格又很勇武，青娘一直觉得这个叔叔很有安全感，此刻更是实话实说：“叔父在，青娘就不怕！”

　　谢述哈哈笑了两声，便又回头对谢逸道：“走吧，哥，我把青娘抱过去，你们也早点回家吧！”

　　谢逸点头，抱着青山跟了上来。

　　回到家后，日头已经快落下山了。

　　谢青娘觉得有些累，可是看着谢逸放下还在睡着的青山，甩着胳膊去厨房做饭，她又连忙跟了上去。

　　“爹，我已经长大了，从今日起，让我来做饭吧！”

　　虽然今天的见闻对谢青娘来说很具冲击力，可是他们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谢青娘刚定好的目标也得慢慢去实现。纵然像那样的富贵人家也躲不掉天灾人祸，可总不能因噎废食，生活中总还是要乐观一些的。至少就算世界末日地球都毁灭了，你也可以选择是庸庸碌碌的死去，还是通过努力去获得并享受了更好的生活后再死去。

　　谢逸当然并不清楚谢青娘脑子里的这些想法，他只是很欣慰女儿一直表现的这样的懂事，不过想起当年二妹和三妹都是到了十岁才开始学着下厨，谢逸还是觉得青娘现在太小了点。

　　谢逸刚想拒绝，谢青娘就发觉了，连忙又开口道：“爹，不如你先教我试试，如果我真的不行，就一定不再闹着下厨，以后也都听爹的安排。”

　　青娘都这么说了，谢逸也无法拒绝了，便笑着点了头，和青娘一起到了厨房。

　　谢青娘立了誓，便也更加认真起来，毕竟古代的厨房和现代的可不一样，给那巨大的炉灶生火对她来说就是第一遭。不过至少谢青娘的理解能力还是一流的，以前又曾多次观摩谢逸的操作，于是一步一步严格按照谢逸教的做下来，竟真的很顺利的生好了火。

　　接下去烧水、煮饭、炒菜，虽然个子小，那个巨大的勺子动起来有点辛苦，但总算是在谢逸极少的插手之下，谢青娘做好了一顿晚饭。

　　“姐姐！爹！”

　　睡醒了的青山的叫声响起来时，谢青娘正踩在小板凳上，辛苦的用双手抱着勺子往盘子里盛最后一勺菜，谢逸则在一旁欣慰得缕着胡须含笑看着。

　　听到谢青山的喊声，青娘连忙对谢逸道：“爹，我端菜就好了，你去看青山吧！”

　　谢逸这时满心里都是开怀，也不管自己已经被六岁的女儿安排工作了，笑呵呵的就背着手去西屋里看儿子了。

　　晚饭时吃的便是谢青娘亲手做的饭菜了，虽然是第一次，但因为谢逸一直全程指导，味道正合适，小青山还夸奖道：“和爹做的一样！”

　　有了这句鉴定，青娘可以下厨的事情也算是定了下来，只是谢青娘仍然很谦虚的表示还需要谢逸多监工几日，因为自己还颇有些不熟悉，不够完全出师的时候。

　　晚餐的轻松稍稍驱散了下午的见闻带来的阴影，尤其是青山，睡了一觉便全都忘记了，这才是无忧无虑的孩子。

　　而谢青娘却没那么容易想忘便忘，蹲在井边刷碗时，午后的那一幕幕的便又浮现在了她眼前，尤其是那个在山脚下时曾和她对望了一眼的男孩。那时只是惊鸿一瞥，谢青娘并没甚在意，却不知此刻为何他的面容忽然像是刻在了她脑中一样，浓黑的眉毛、英气勃发的双目、高挺的鼻子，一遍遍清清楚楚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甩也甩不掉……

　　谢青娘皱紧了眉，不知道该怎么转移注意力，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

　　“哥，是我！”是谢述的声音。

　　谢青娘连忙起身擦了擦手，一边冲正屋喊了声：“爹，叔父来了！”一边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谢青娘几乎吓了一跳。

　　因为叔叔谢述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身边站着的，竟赫然是那个刚刚便不停浮现在她脑海里的男孩！

　　这时，谢青娘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停的想起这个男孩来了。

　　早在看到那一堆并排摆放的尸体时，她便有些奇怪，只是因为听说盗贼把所有人都杀死了，她便相信而没有细想。如今看到这个男孩，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奇怪就在于那些齐齐摆放的尸体都差不多长短，就算是最短的，也是成年人的身高。

　　原来，这个男孩，竟幸运的逃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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