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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旧日恩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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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屋檐瓦楞流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汇成一条条水洼。
原长烟从雨幕中走出,绘满杏花的折扇却未沾到一丝雨水。
林祥看见他,瞥到他身后横七竖八倒地的尸体,忙撑伞小跑着过来:“少庄主。”
原长烟轻声问道:“楚寒山呢?”
林祥面上闪过一丝难色:“他不见了。”
像是怕原长烟责怪,林祥赶紧解释道:“看见您动手我就去找他了,可是找遍了整个园子也没看见他的人影。可能是、是……”
“跑了。”原长烟勾起唇角,对这个结果并不怎么意外。
他合拢纸扇轻轻点了点手心,随后便往院子外走去,“这里交给你,我去寻他。”
林祥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看重楚寒山,见他要冒雨去找,忙将伞向前一递:“少庄主,伞——”
原长烟头也不回,只说了声“不用”。
他手里的折扇化作一柄雪白的油纸伞,撑开后走入了大雨中。
林祥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亭子里的尸体。
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少庄主了。
……
飞鹤园外的巷子里,楚寒山一路飞奔。
雨越下越大,他的衣服和头发都被打湿,不断往下滴水。
初春总是细雨,难得有这样大雨。
楚寒山冒着雨仓惶奔跑,却不知自己该跑去哪里。
天大地大,无处为家。
他跑到筋疲力尽的时候,躲到了一处拱檐下,低头用袖子擦了擦溅进眼睛的雨水。
铭城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哪怕还有几个逗留的,也匆匆跑回了家。
楚寒山的目光落在虚空一点,怔怔地出神。
他伸手想要往怀里摸,却想起自己那本神鬼术道的书还落在山庄。
苍白的手指动了动,少年心里升起一股不甘,可是到如今,他已没有了回头路。
原长烟知道他逃跑,肯定会对他心怀戒备,说不定,还会像陆家人那样把他关起来,控制他为自己所用。
寄人篱下,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了。
楚寒山呼出一口白气,站起身,想去城外随便找个没人的破庙躲避大雨。
可就在他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人撑着伞朝他迎面走来。
大雨纷飞,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可执伞人身上那清雅从容的意味远远地传来,还是让他一瞬间认出了来人。
楚寒山脚下突然如坠千斤,想要往前走,却感到寸步难行。
直到执伞人走到了他面前,他僵硬地望着对方,看着他青山似的长眉,秋水般的瞳眸。
青山微动,秋水泛波,原长烟轻轻一叹,静静回望楚寒山,伸出冰白如玉的手指拂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这般大的雨,怎不带一把伞?”
楚寒山喉头动了动,避开他的目光,沙哑地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顺着铭城的街道一条条找过来的。”原长烟将伞朝楚寒山那头偏了偏,“跟我回去。”
“回去做什么……”楚寒山狠狠闭上眼,“原毅已经死了吧,我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还是说你也想像陆家人一样,把我囚在落花山庄?”
他猛地睁开眼,桀骜不驯地看着原长烟。
原长烟面对刺猬似的少年,语调依然柔和如水,没有半分不满:“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想利用你。”
“那你想做什么?”楚寒山忍不住道,他讨厌原长烟这副永远处变不惊的模样,好像他的反抗在他眼里如同小孩玩闹。
“我……”原长烟的眸子泛起涟漪,眼里笼罩着一层别样的情绪,“只是想对你好一点而已。”
好?
楚寒山咬着牙:“我不需要你对我好,你凭什么对我好?”
他们非亲非故,他有什么是值得原长烟图谋的?
除了神髓之体,楚寒山想不到别的理由。
原长烟轻轻一叹,知道如果不说出个所以然他定不会跟自己回去,于是仔细回想剧情里关于楚寒山的细节,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跟随母亲流浪,在晋原苏山寺,救过一个濒死的少年么?”
楚寒山一愣,皱眉搜寻脑海里的记忆,恍惚记起是有那么个人。
那时候他不过八岁,父亲早逝,家乡又遭逢水患,母亲独自带着他流浪,曾在苏山寺暂住过一段时间。
那是处没有香火的弃寺,有一天晚上下大雨,闯进来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咳嗽了两声就栽倒在地,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歹徒。
楚寒山借着天外微薄的光打量来人,见是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才唤来了母亲。
母亲说他这是感染了风寒,于是用以前挖的草药熬了药汤,悉数喂给了他。
楚寒山靠着母亲,蜷缩在细小的火堆旁,汲取火中传来的一丝丝温暖。
他本想看守一夜,可是天刚蒙蒙亮,就忍不住靠着母亲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外面已经雨过天晴,明媚的日光透过破烂的屋顶投进寺庙,躺在地上的少年不见了踪影。
楚寒山问起,母亲说他已经走了。
这件小小的事并未给楚寒山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他也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为什么原长烟会知道?
“那个少年是我。”
原长烟轻描淡写地说道,面对楚寒山睁大的眼眸,微微一笑,
“离开晋原后,我来了江南,被落花山庄的庄主收留。”
“庄主待我极好,认我为义子,并将山庄都交与我掌管。”原长烟深深看着楚寒山,顿了顿,“只是当年救我一命的恩人,我寻遍了晋原,也再未找到她的踪迹。”
“幸好……我遇见了你。”
原长烟的神色异常温柔,“从棺材里出来看见你那刻,我就认出来你了。只是你好像已经忘记了我。”
楚寒山听到这一番话,嘴唇动了动,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
他看着原长烟清雅如仙的模样,怎样都无法将他和记忆里的少年对上。
虽然少年的容貌他已经忘记了,可如果是原长烟这般的人物,哪怕见过一次,也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真的是你?”楚寒山惊疑道,“过去那么多年,谁还会记得当初的恩情?”
“我记得。”原长烟见他不信,露出思索的模样,道,“我还记得你母亲,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裳,你么,靠在她旁边睡觉,头发短短的,手上有一个银色的镯子。”
楚寒山闻言,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他小时候确实有一个银圈套在手上,是他降生时母亲求来保佑他平安长大的。后来流浪到江南的时候,他把这个银圈当了。
“你……”楚寒山眼神复杂地看着原长烟,不知该说什么。
一别十年,谁能想到原长烟竟就是当初那个少年?
昔年落魄,今日风光,犹如天壤之别。
“一开始没告诉你,是以为你已经将我忘了。”原长烟道,“说利用你毒杀原毅,也是想试探你心性如何。对不起。”
楚寒山木然地摇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
原长烟握住他的手,“跟我回去。”
楚寒山感觉到原长烟柔软有力的掌心,传来淡淡的温暖,心里的防线仿佛被凿开了一个破洞。
风从洞口吹过,摇曳的是他的心。
雨声渐渐。
楚寒山原本不觉得冷,可是手上接触到温暖,便觉得湿透的身体到处都冷。
“好。”楚寒山目光中闪过一抹犹豫,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和你回去。”
反正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以原长烟的修为,要强迫他根本不必在这里多费口舌。
听到楚寒山答应,原长烟眼中浮起一丝笑意,如春风拂过柳枝尖一样柔软。
他将伞向楚寒山那边倾斜,两人一步一步走进大雨里。
楚寒山眼角余光落在旁边的原长烟身上,鼻尖动了动,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
他漫不经心地想,原来那天不是他的幻觉,原长烟身上确实有一股,渺淡而清幽的杏花香。
……
落花山庄的马车停在飞鹤园门口。
原长烟携楚寒山出现,林祥立刻恭敬地掀开帘子,请他们上车。
这一次,他没有再对楚寒山生出什么意见,毕竟少庄主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马蹄声声,雨水连天,车轮缓缓滚动着离开铭城。
回到落花山庄,原长烟便让楚寒山先去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楚寒山局促地坐在原长烟面前,想起他也喝下了沾染云离散的毒酒,不由问道:“你……喝下的酒,没事吗?”
原长烟眯眼一笑:“现在才来关心我,是不是有点晚了。”
“……”
“放心吧,没事。”原长烟取下木架上的帕子,走到楚寒山身后,给他擦湿润的头发,“我既然敢喝,必然有所准备。”
楚寒山恍惚地点了点头,觉得原长烟靠的好近,而且这样的动作,也过于亲密了一些。
“我自己来。”他局促地抢过帕子,用力擦着头发。
原长烟任由他去,正要找个理由离开,就听林祥在外面敲了敲门:“少庄主,有人送了一封信给您。”
“我知道了,你放在书房吧。”原长烟对外道了一句,随后看向楚寒山,“我还有事处理,就不打扰了。”
“嗯。”楚寒山经历了今天这些事,刚好也想要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