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鸟》西荣

56、第56章

　　剪彩仪式上，长长的红色缎带剪断，礼炮彩带飘了漫天，悠悠地打着转落在人身上。
　　礼仪小姐用托盘收回大家的金剪刀，娉婷袅袅地下了场。
　　顾正春陪在缪仁友身边，前后应酬着来客，俨然是女婿第二号。
　　缪娅妍站在王广军身边，大气又明媚。
　　“好久不见了，过得还好吗？”王广建首先问道。
　　缪娅妍斜了他一眼，有些推拉的意味：“不如你，都当上局长了。”
　　“领导赏识。”王广军很是受用缪娅妍的眼风，他并不谦虚道，“自己也没少钻营。”
　　“你我还不知道呀？最不会搞歪门邪道了。”缪娅妍一副熟稔的样子，手轻轻推了推王广军，“你要是钻营起来，怕是还到不了这个位置呢。”
　　三两句话，就把王广军带回大学里的日子。那时候他出身低微，却心高气傲，不屑与其他俗人为伍，唯独和缪娅妍惺惺相惜。
　　他当初拒绝了缪仁友，从此和缪娅妍分道扬镳。这么多年来，在官场浮沉里浸淫，还是渐渐丢了最初的傲气和硬骨头。
　　说来可惜，早知如此，当初就先低下头，事业爱情皆得，又有什么不好？
　　王广军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老了，老了。”
　　缪娅妍嗔道：“老什么呀，宏远要进Y省，还得仰仗你呢。”
　　不等王广军回答，缪娅妍就扬声：“缪启，过来把你的那点小把戏说一说。”
　　缪启站在一旁心思正乱，一时没留意，缪娅妍有意抬高王广军，势要给足他面子，故而责备道：“想什么呢？魂丢了？”
　　缪启这才回过神来，脸色不虞。
　　王广军忙打圆场：“听说昨晚景区里寻人，吵吵闹闹的，没休息好吧？”
　　王广军一句话提醒了缪娅妍，那个寻人的正在眼前，而被寻的不知所踪，看样子，缪启是很放在心上。
　　缪娅妍想起那个内敛却冷傲的女孩，神色微妙。
　　“是没休息好。”缪启这才接话道，他面带正色，“昨天和您聊过的方案，我让规划组尽快做出来。”
　　缪娅妍抱臂站在一旁，闻言道：“原来你们早就聊上了，倒是我多余。”
　　“没有你，哪有儿子我呢？”缪启笑道，“我带您二位参观一下？”
　　王广军脸上有些尴尬。虽然和缪启相谈甚欢，缪启又是缪娅妍的儿子，一派好意，但他和缪娅妍久别重逢，总有些话是想单独聊聊的。
　　缪娅妍一面看着王广军欲言又止，一面看缪启显然有些心神不宁，挥挥手道：“不用你，你自不是带了女朋友来，找她玩儿去吧。”
　　这话叫王广军听了心里有些情愫涌动，仿佛缪娅妍让缪启去找小女友，是在暗示他们这对昔日老情人似的。
　　缪启听出了缪娅妍在“找”字上的重音，想起他昨晚行色匆匆，此时交代两句：“她好着呢。那您二位慢看，我可就不打扰了。”
　　缪启重又开车奔往市区。
　　他当然看得出缪娅妍面对王广军的松弛和自在，言行之间就把他掌控其中。可面对顾方春的时候，无论缪娅妍是柔情还是发狠，顾方春岿然不动，反而衬得她像个疯子。
　　缪启自己以前，难道不是百花丛中过的么？他和别的女人从来体面，好聚好散。偏偏在顾昭凌身上越陷越深，像个抓不住的执念一样蛊惑着他。
　　转过一个路口，已经可以看见远处住院部的高楼。
　　缪启突然笑出声来。
　　他还真是缪娅妍的好儿子，两个人一模一样。
　　他就是爱顾昭凌，所以恨她不同等地爱回自己。
　　医院里，顾昭凌已经转入普通病房，吴秘书在病房里看护，或者说，监视着她。
　　缪启的车刚停下，就接到了吴秘书的电话。
　　顾昭凌终于醒了。
　　还真是赶早不如赶巧。
　　缪启乘着电梯进入顶层的贵宾病室，走廊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他听见自己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还有心脏确认爱意后的狂跳。
　　吴秘书早已替他拉开了病房门。
　　偌大的病房里只摆着一张病床，边上围着些监测仪器，衬得顾昭凌的身形在其中那么渺小。
　　顾昭凌原本灵动的眼睛有些木木的，循着声慢慢地转到他身上。
　　她像是看见鬼似的瞪大了眼，向后缩了缩，浑身写着惊惧。
　　她怕他？缪启热烈跳动的心似乎被泼了一盆冷水，又像被锐物刺痛。
　　原来她知道自己会生气，却依然选择离开。
　　凭什么他爱顾昭凌，她却只想着逃离？
　　缪启慢慢走近，笑容阴鸷：“躲什么？我要罚你还等到现在？”
　　顾昭凌没有说话。
　　缪启被监测仪器拦在一步之外。他俯身，抬手抚上她的面庞，语气却是温柔的：“你就好好养胎，别动其他的心思，二叔知道你怀孕，高兴得不得了。”
　　顾昭凌看着他，眉头逐渐皱起。
　　终于，她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监测仪器发出尖锐的啸叫，引得病室的负责护士快步赶来。顾昭凌总算醒转，生命体征平稳，护士撤下了大大小小的仪器，室内又恢复了平静。
　　顾昭凌倒宁愿这些仪器还在。
　　仪器被撤走，缪启站在她床边，两个人之间距更近，缪启既可以亲吻她，也可以扼住她的喉咙。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
　　缪启站着，静静欣赏顾昭凌因为呕吐而泛红的眼尾和颤抖的睫毛。
　　良久，顾昭凌终于问：“缪启，你到底想要什么？”
　　缪启轻笑一声，随手折下床头花瓶里的一枝花架在指间，语气轻而快，像在回答一个十足荒唐的问题：“想要你。直到我玩腻为止，你不懂？”
　　顾昭凌抿着嘴，问道：“那你为什么求婚？”
　　“随口说说，何必当真？”
　　“你看，你就是这么随心所欲的人。可我有计划好的人生。我们不是一路人。”
　　“所以你和周文、钟子天他们，是一路人？”
　　听见缪启突然提到周文和钟子天，顾昭凌猛得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缪启冷漠的眼。
　　“你是要和钟子天一起住出租屋？还是要和周文青梅竹马修成正果？”缪启伸手捏住了顾昭凌的下巴，凑近他逼问道，“你见过了不属于他们那个层级的生活，享受过了他们给不了你的快乐，你还能回得去吗？”
　　缪启越说，越是在脑海里回放着顾昭凌和别人举止亲近的画面，他故作好奇地问：“还是说，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当你肚子里孩子的便宜老爹？”
　　顾昭凌的下巴被他擒住，说不出话来，但是双目逐渐泛起泪光。
　　缪启看了，心里的愤怒和怜爱交织在一起，让他松手，把顾昭凌甩到一旁。
　　顾昭凌就这样伏在病床上，泪水穿过发丝，没入枕头里。
　　缪启就是这么容易猜疑的人，他对自己没有一点信任。
　　但顾昭凌悲哀地发现，缪启说的是对的。
　　她回不去了。即使之前离开，她也总是想起缪启，仿佛和缪启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是一朵烟花，升空、绽放，耀眼得让其他事物都陷入黑暗，无法被看见。
　　而且，她怀了缪启的孩子。
　　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它会不会失聪，有智力缺陷，带有遗传病？
　　它是不被祝福的，缪启和她的孩子。
　　想到这里，顾昭凌的太阳穴仿佛要裂开般疼痛起来。
　　她带着鼻音，道：“缪启，放过我行不行？我求求你。”
　　顾昭凌求他。
　　缪启原本应该觉得满足的。
　　因为他很久以前，曾天真地以为，自己想要征服顾昭凌，让他毫无尊严地抓着自己的裤管苦苦哀求。
　　可是顾昭凌还没有跪下，没有痛哭流涕，只是轻轻地说出“求”这个字的时候，他就觉得，心被攥在了一起。
　　他不理解。
　　“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我能给你你这辈子都够不到的生活，我也可以给你个名分，你想读书还是上班，都随你，你还要求我什么？”
　　顾昭凌把缪启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听进耳朵，可是心里的悲哀只是变得更大。
　　“你知道吗？你说的这一切，名分，自由，只不过是生活里最基本的东西。你为什么会觉得那是一种赏赐呢？”
　　“我不想要和别人分享爱人，不想要生活时时刻刻被掌控，不想要只能依附于人的菟丝花，不想要当自己堂哥的金丝雀，也不想要肚子里揣着的怪胎。”顾昭凌擦干眼泪，坐起来，“这些你都做不到，所以我求求你，放过我。”
　　缪启久久地看着顾昭凌。
　　他知道顾昭凌的想法总和他不同，只是他没想到，原来她的想法和他的有着那么大的分歧，那么刚烈又决绝。
　　说出这样的话的顾昭凌，好像有些不识好歹，自尊让他不能接受自己好不容易舍得给出的爱居然被退回。为什么非要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成为逼良为娼的流氓？
　　可是偏偏就是这样的顾昭凌吸引着他，散发出病弱却顽强的迷人气息和生命力，他愈加不愿意放手。心里的爱好像在鼓噪，叫嚣着，别让她离开。
　　“那可怎么办，我不愿意。”缪启挑衅似地问道，“要不你再跑一次试试看？”
　　缪启绕道床尾，装模作样地拿起诊疗单：“孕8周。可惜了，如果江琪琪的孩子没打掉，你这个生下来，两人正好作伴。”
　　话音落下，他去捕捉顾昭凌的神色。
　　顾昭凌脸上果然流露出痛苦和迷茫，她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像是在保护自己。
　　缪启心里报复的快意野草般蔓生。
　　凭什么只有他恨？他要让顾昭凌也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