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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57章 ...

  •   药液逐渐滴完,护士带着一托盘的注射推针来到病房。
      顾昭凌状态不佳,腹中胎儿不稳。各色的药液,似乎都是为了保胎而出现。
      护士轻柔地摘下输液管的卡口,把推针药液一支支地顺着塑料药管推入顾昭凌的血脉中。
      顾昭凌的皮肤因为冰冷的药液变得愈加雪白,显得其下的青蓝色血管像是地底涌动的暗流。
      护士拔掉了她手上的针头,贴着一枚止血贴,把她冰凉的手转移到缪启手中。
      缪启的拇指按着她的针孔,剩下四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针剂中还有安定成分,缪启嘴角含笑,轻轻道:“睡吧。”
      顾昭凌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变得沉重,她好怕自己一觉睡醒就又回到了布满监控的公寓中,或是到了更插翅难飞的地方。
      可是她的精神对抗不了药物,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在意识散去前,她似乎听见缪启的声音。
      “等你出院,我陪你去报道入学。”
      看着顾昭凌毫无防备的睡颜,听她的呼吸平稳而绵长,缪启心里似乎也安定了下来。他抬手拨开顾昭凌腮边的头发,又替她拉好被子。
      顾昭凌没有反抗,当然也无法反抗。
      缪启迷恋这样的时刻,仿佛顾昭凌不是因为陷入熟睡而接受他的爱意,而是一直这么乖巧可人地在他身边。
      他低声嘱咐吴秘书开车去西江酒家打包几道菜,顾昭凌近来胃口不好,醒来看见西江酒家的菜,或许能吃两口。
      缪启或多或少地沉浸在自己爱人的深情之中,他握着顾昭凌的手,趴伏在床边。
      如果说,缪启因为昨天劳心劳力,此刻很快就入睡。无梦惊扰。那么顾昭凌的梦境就像是混乱的派对,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梦里,她和缪启,还有一众缪家亲友一起吃饭,大约是家宴。大家举杯共祝,场面和谐得仿佛演戏。
      缪启将她介绍给众人,顾正春坐在她身旁,谄媚笑着,一言不发。
      即使是做梦,顾昭凌也感觉到了心脏在狂跳,她站起来,在桌上甩出一沓验孕报告单、亲子鉴定,她声音颤抖而坚定:“我和他是近亲,我们结婚生子有悖纲常。”
      可是桌上众人仿佛听不见她说话,又或者是听见了也根本不在意,谁也不理她。他们恭维着缪启,让兀自站着的顾昭凌像个笑话。
      “你们听不见吗?”顾昭凌试图引起众人注意,大声道,“我是被他强迫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你们为什么不帮帮我?”
      桌上的笑闹声更响了,有人瞥了她一眼,眼神不屑。有一只手伸出来,把桌上散落的各式单据拢成一摞,放回她手边。
      顾昭凌低头,看见顾正春拉她坐下。
      “别闹了,小闹是情趣,闹大就伤感情了。”顾正春一副说知心话的模样,“他可是缪启啊,你老爸我都要捧着他,你可别给我添乱。”
      顾昭凌听着顾正春的话,心直坠到海底里去,她问道:“你还知道你是我爸?那你就拱手把女儿送给侄子,为了你自己,眼睁睁看我受苦受难?”
      顾正春提了一杯酒敬旁人,放下杯子才道:“哪里受苦受难了?你不是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吗?别不知足了。”
      分明知道眼前的人从未抚养过自己,可是顾昭凌心中还是涌上浓烈的被抛弃之感,她的眼泪汩汩涌出,推开椅子,跑出了房间。
      缪启没有追来。
      身后觥筹交错的饭局变成旋转的黑洞,怪兽的巨口,顾昭凌在走廊里横冲直撞,生怕再落入席间。
      终于跑到店外,门口等着一个形容焦急的女人,一见她出来,就紧紧攥住她的手,问道:“你跑哪去了?妈妈等了你好久你知不知道?”
      刹那间,周围环境变成小学校门口的场景,顾昭凌回到十岁,才到面前女人的胸口。
      是钟梅。
      顾昭凌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以为已经被尘封的记忆,好像因为梦里的一个场景而重见天日,钟梅接送她上学,钟梅带她去学游泳,因为考上重点高中,钟梅奖励她一只新手机,高考完她和周文背包旅行丢了钱包,钟梅连夜去把他们接回家。
      十岁的顾昭凌过完了人生的走马灯,她拉着钟梅的手不愿意放,倔强地一直流泪。
      “哎呀,不哭了,妈妈不说你了。”钟梅半蹲下来,擦拭她顺着脸颊流淌的眼泪,轻哄着她,“怎么啦?今天在学校里受委屈了?”
      顾昭凌扁扁嘴:“妈妈,你为什么不找我?”
      “谁让你不听话呀?你不是答应妈妈,要乖乖长大,结婚生子的吗?”
      眼前的钟梅霎时变成病重的模样,消瘦虚弱,连带着顾昭凌也长大长高了。
      她慌乱辩解:“我没有,我很听话的。”
      “撒谎。”钟梅突然不再温声细语,她板着面孔,指着地上厉声问,“那这是什么?”
      顾昭凌低头看去,地上一滩暗红的血肉,血泊里蠕动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小小□□,血液滴滴答答地沿着她的衣裙流下,染红了地面。
      顾昭凌惊慌失措:“妈妈,我本来很小心的。我以为他不坏的……”
      钟梅打断她的话:“你不听话,自找苦吃,妈妈也不管你了。”
      闻言,顾昭凌连忙一抬头,手掌心温热的触感还在,可是钟梅不见了。
      顾昭凌沿着大街小巷,一边呼唤一边寻找,每个孩子都牵着父母,唯独她孤身一人。
      她心里悲痛至极,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从梦中悠悠醒转。
      脸颊有凉意,原来她真的哭了,泪水打湿了半边枕头。
      顾昭凌泪眼朦胧,沉浸在梦境的余味里。
      母亲是智慧的先知,早早地提示她,不属于她的跌宕起伏的生活也会带来程度不一的痛苦。母亲至死都没有去找父亲,是不是因为她也预见了这样的结局呢?
      药随着血运流遍身体,不知是药物的效果,还是心理作用,顾昭凌觉得腹中两个月大的小胎儿正在有力的挣扎,希望早日来到人世。
      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顾昭凌和缪启之间,又多了一道锁链,把他们本来就缠乱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起初,顾昭凌为了钟梅的救命钱委身缪启。她以为治病不过关关难过关关过。
      所谓难过的关关,只是对她们这样的小蚂蚁而言。缪启是狮子,他一跃就跨越于蚂蚁而言的千山万水。顾昭凌天真地以为,攥住他的一丛狮毛,就可以直入云天。
      后来,她丧母痛极,恰好缪启悉心陪伴。她以为自己可以退进名为缪启的港湾里,不需要太多名和利,只要一个拥抱就好。
      可是,原来那座港湾,偏偏就是狂风暴雨的发源地。他们之间有割舍不断的血缘,有不为世俗接受的□□交易。
      两个人之间的想法和观念差距如此显赫,甚至超越了他们的贫富本身。
      顾昭凌为什么会觉得,她可以站在缪启身边?
      顾昭凌自以为是的真心以待和放手一搏,让她输得什么也没有了。
      她本来可以平平稳稳地过这一生,找个工作,和普通人结婚生子,偶尔怀念妈妈,告诉自己的孩子,它很好很好的外婆一直在天上看它。
      可是现在,顾昭凌打破了妈妈规划的、最好的也是最平凡的那条路,她推开唾手可得的幸福,给自己创造无穷无尽的苦难。
      窗口传来一阵啾啁声,两只麻雀站在窗台外,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楼下一辆车长鸣喇叭,惊得麻雀扇动小小的翅膀飞起来,转眼离开了窗口这一方天空。
      过去的几个月,顾昭凌都是这样,只能看到窗户这么大的世界,电脑、手机、电视任她使用,可她总觉得背后有眼睛盯着自己,随时向缪启汇报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好像还不如麻雀来的自由。
      顾昭凌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
      缪启熟睡,握着顾昭凌的手松了,顾昭凌小心地没有惊动他,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从住院部的高层向下看,地上的车水马龙都像是玩具世界里的小方块,顾昭凌有一种近乎晕眩的感觉。
      麻雀的身体那么小,怎么能飞到这么高的地方?
      顾昭凌推开窗户,外面温热的风吹在她脸上。她贪婪地撑着身体坐在窗台上,把头仰出窗外,感受着自由的空气。
      风同样吹到了缪启的身上,吹着他空荡荡的手。
      他忽得坐起来,看见床上只剩下掀开的被子,而顾昭凌正坐在窗口,似乎要乘风而去。
      “你干什么?”缪启喝到,站起身来,两步就要跨到顾昭凌面前。
      顾昭凌见他醒了,微微坐直身体,轻轻叫道:“缪启。”
      “有话下来说,坐那儿危险。”缪启皱着眉头,想要上前,“这里是十七楼,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顾昭凌问他,“缪启,你爱我吗?”
      缪启下意识回避,仿佛对顾昭凌承认爱是一件多么伤自尊的事:“问这个做什么?快下来。”
      顾昭凌不说话,静静地望着他。
      缪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顾昭凌向后仰去。
      他对着顾昭凌的视线良久,终于率先心虚,移开目光。
      他含糊地答应了一句:“我爱你,行了吧。”
      顾昭凌迎着光,想起缪启的种种好,他是那么的成熟、体贴,有种骄傲的吸引力。看着缪启英俊的眉目,顾昭凌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他们真的很像。
      好像一阵清风突然吹开了顾昭凌心里的迷雾,她始终不知道缪启对她的热烈情感来自何处,现在她好像知道了。
      “你不是爱我,你只是爱我和你的相似。”顾昭凌心里有些凄凉,“你看,你真是自负。你想要得到我,不是因为我有多好,而是因为我最像你。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像你了。”
      顾昭凌是迷途的羔羊,她以为自己可以不沦陷在缪启的甜蜜陷阱里,以为自己对缪启来说是特别的那一个,以为自己可以打破钟梅的保守和固执。
      可事实就是,不行。
      她奔错了方向,前方是死路,没有爱情,没有自由,没有平凡的幸福,只有恐怖的畸胎、和亲人相恋的道德折磨。
      现在,迷途的羔羊要回家。
      飞错路线的孤鸟终于决定乘风归巢。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快下来。”缪启见顾昭凌神色凄凉惶然,心中不安,上前想要抓住顾昭凌的胳膊。
      可是顾昭凌向后倒去,坠出了窗口。
      她宽大的病号服擦过缪启的指尖,楼下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缪启站在窗口,居然有种名叫胆怯的情绪久违地出现,让他不敢去看。
      楼下乱哄哄的杂音传到楼上,人群因为突然的坠楼而围成一圈。
      有医生连忙赶到,可是接二连三地摇头。
      有人手慌脚乱地报警,有人大声嚷嚷着,这么年轻,真可惜。
      缪启的手脚都在发抖,他从未像此刻一样迷茫又慌张过,哪怕是顾昭凌不辞而别,他也始终相信,她只是换了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生活,心中愤怒大过担忧,而不是像现在,顾昭凌仰身而下的时候,嘴角释然的微笑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背后有开门的声音,缪启猛地回头,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多希望刚才只是一场梦,顾昭凌就在身后,哪怕是开门想要逃跑也好。
      吴秘书提着大袋小袋的外卖走进病房,他看见缪启的面孔,立刻垂头回避。
      缪启失望混杂着心中的震恐,一滴水珠落在他的肩头。
      原来是眼泪。

  •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正文到这里就写完啦(鞠躬)
    其实最开始我只是做梦梦到了一个情节,居然写了这么多,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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