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侠影留痕》红尘尽处

3、第 3 章

　　出海前，侠士自以为已经将所有可能性考虑到了。

　　他出海经验不多，只问过随船的水手，想知道遇上事而该怎么应对处理。那些水手见他问话恳切，又专门提了酒楼的热菜好酒，便热心肠的倾囊相授。
　　从风浪颠簸、船舱进水，再到海寇侵袭、触礁沉船、海上风暴，不管好的坏的，他们将路上所有可能性都说过一遍。

　　“不过没事儿，近来海上还算风平浪静，不然这一趟我们也不轻易开。”
　　离开九州港前，施镖头安慰他。
　　“只要你不晕船，这一趟保准平平安安的。”

　　我还是太天真了。侠士想。明明当年都亲眼在寇岛见过八岐大蛇，怎么就忘了还可能遇到海兽呢。

　　在不知名巨兽掀起的惊涛中，他仓促间勉强扣住船舷，又捉住险些被甩下船的施镖头的领子，将他甩到船舱处。

　　可恶，手抽筋了。侠士痛的面目狰狞，在暴雨与巨浪的遮掩下没人看得见，只是这一错手，让他被甩出船体。

　　海兽仿佛见了猎物般，嗜血的目光锁定了他，放弃攻击船只，转而冲向即将落入海中的侠士。
　　与巨大笨重的身躯相比，那巨兽的速度称得上迅捷，侠士受风暴影响，本就行动受阻，这下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冒着暴雨，举剑迎向那狰狞的怪物。

　　……

　　……？

　　有……光？

　　被浑身火辣的刺痛唤醒神智，侠士无神的眼瞳中忽然灵动了些。

　　他缓了一会儿，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勉强挪动指尖，试图起身确认自己的情况，然而刺骨的痛楚让他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好渴，好烫。

　　我是不是要熟了？

　　侠士狼狈的趴在这片不知名的沙滩上，动弹不得，好在被冲上岸之前，他的脑袋是侧着的，虽说左脸被磨的生疼，但右侧的视线并不受阻碍。

　　晴天，海岸，植被，以及船只的残骸。

　　看起来那些木板在这里风吹日晒，已经有些年头了，不是他来时所乘的船。

　　这让侠士心里一松，又一阵惆怅：不知何时何地，竟还有其他人在此处搁浅。
　　只希望施镖头他们没事，记得周宋他们的船在前，离海兽有些距离，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尚且不知如今在东海的什么地方，此处又是否是无人荒岛，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水源。
　　侠士深知此事不能拖延，忍着刺骨钻心的剧痛，强行将身体从地上支撑起来，沙砾自他指尖、发梢淌下，但侠士没空去管这些。
　　他还站不太稳，几乎是硬拖着自己一步一晃的往前走。

　　眩晕的视野模糊了侠士的判断，他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眼前的白光究竟是失去意识的前兆还是头顶的烈日。
　　趁着自己还未再次昏迷，他将周身的环境尽收眼底。

　　前方有许多丛林草木，远处山中又有飞鸟之影，一派生机盎然之相，不会是没有淡水的荒岛。
　　想来，他若是没有重伤，在这里也是不愁吃喝的。

　　侠士微微放松了些，低头清点自己身上的东西。
　　随身的行囊还在，除了几本书被泡的模糊不清、火折子烂掉外，其他东西竟也没少，惯用的长剑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没有冲散。
　　这几样旧物随他经历过风风雨雨，早就习惯了，没丢也是好事。
　　侠士想了想，也没扔那些变成垃圾的东西，日头这么大，晒干了或许还能做引火用的东西。

　　接下来，就该继续前进了。他朝着绿意盎然的草地走去，沙滩呆久了，侠士怕自己被烤干。

　　疼痛的折磨拉长了对时间的感知，侠士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却只走出了很短的一段路，他正心急着，忽然觉得脚边似乎踩到了什么物件。

　　低头一看，是个布满尘土又精致仔细的盒子，一旁还散落着着白骨，若不是被他碰到，这两处就快被海边的风沙埋没。

　　……莫非是以往困在此处的人？

　　白骨生前的姿态隐约可见，替人传话多年的直觉告诉侠士：或许，这个人需要他的帮助。

　　想到海滩处饱经风霜的破烂船只，侠士低下头，缓缓拂去木盒上的灰土。
　　这人临终前还靠着此物，想来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果不其然，盒子上写着，请后来者将这个东西交给扬州再来镇的某人。
　　字里行间的思念与眷恋，隔了不知多少年后，传递到了侠士这个陌生人的面前，几乎在风雨中碎裂的纸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侠士惆怅的看着泛黄的纸张，想着这是此人生前最后的痕迹，既然打定主意要送，还是完整些好。
　　都是青史上无名无姓的可怜人，互相帮把手也是应该的。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将东西放了进去。

　　侠士其实会些方术，恰巧，还就是去再来镇时学到的，只是身受重伤，根本无法运转功力，也就放弃了寻找对方魂灵的打算。
　　多年下来，估计也找不着了，当年何弃我的魂灵不就是从李渡城迷路到扬州门口吗。

　　“先说好，你这事我会尽力办，但毕竟年代久远……”
　　侠士撑着因缺水而干哑的嗓子，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些声音，却又不知该继续说什么，便只是如往常一样，将盒子在随身行囊里仔细收好，提着长剑把白骨掩埋。

　　他本想把这件事做的漂亮些，就像过去每次其他人拉去帮忙做些杂七杂八的活计一样。可侠士太疼了，实在不方便动手，有心无力最后的结果并不好看，就像南屏山两岸的河沙一样，被阵营双方偷的坑坑洼洼。

　　好在，至少不必再受烈日风沙侵袭，完完整整将这位不知名的同胞盖住了。

　　侠士撑着剑，喘息了半天，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苦笑了一下：
　　“平日我做的最多的就是这些杂活，想不到还会有连这些都做不好的一天。”

　　“……我走了，信和东西会给你送的。”

　　他告别了这位大唐的老乡，继续拄着长剑，拖着沉重的躯体缓步前行。

　　草地上出现了一条路，不像是山中动物踩踏出来的。

　　侠士停下脚步，没有贸然前进。
　　他注视着绿茵中裸露出的沙土，听到长路尽头隐约传来的水声，心想，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此处想来是有人居住的。
　　或者，至少曾有人居住过。

　　他没有前进以外的选择，于是休息片刻后，侠士继续朝这条路的深处行进。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侠士身上的痛楚已经麻木，久到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这样被晒死、蒸干时，他的眼前出现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久违的清凉水汽让侠士眼前一亮：是湖！

　　与海水中腥咸的气息不同，空气中仅有水本身的湿润与清凉，是能饮用的淡水。

　　侠士艰难的伏在湖边，大口大口的灌着，润泽干渴的喉咙，直到肚子装不下才停住。
　　“呼——”他长出一口气，龇牙咧嘴的坐在草地上，有种起死回生的错觉。

　　脱离了生命安全的威胁，侠士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他嗅了嗅身上血腥与海盐交织的气味，想要洗澡，又担心污染了目前唯一的水源，便只捞了些清水浇在身上，洗去身上析出的盐粒，让自己好受些。

　　“简直要腌入味了。”他猫似的又嗅了嗅，嫌弃的评价道“有点像明教的小鱼干。”

　　侠士经历过很多比现在糟糕的情况，就卫生条件而言，洛道啊，枫华谷啊，太原啊，最差的时候让他怀疑自己已经腐烂了……
　　但此番海上的体验依旧十分独特，至少其他地方不会让他好奇自己做成肉干是什么味道。

　　忽然，对岸有什么东西晃了他一下，侠士立时眯起眼睛，拿手做棚，试图看清另一头的景象。

　　唔……没看错的话，是剑和帐篷？

　　侠士一个激灵，彻底惊醒了。
　　他左右看看，不见人迹，若非山上时闻飞鸟长鸣，这个岛上便只听浪涛阵阵，孤寂的让人心颤。

　　莫非是海滩上那位老乡留下的？

　　补充过水分，又运功疗伤片刻，确认身体行动无虞后，侠士绕过这片湖水，往对岸走去。

　　这必然不会是那位沙滩上的同乡留下的。
　　看到剑痕的那一刻，侠士便确认了：此处主人必然是一位武功高深的剑客。
　　即使离开此处许久，这位前辈留下的剑意依旧依附在他曾居住过的地方。

　　侠士若有所悟。

　　可那位不知名的剑客到底离开太久了，也并非刻意留下这些武学供后来者参悟，以至于这些剑气如此稀薄，侠士也很快从顿悟中清醒过来。

　　“真可惜。”侠士叹了口气“本以为能找些灵感呢。”
　　天上本就不会掉馅饼。

　　他不死心的在这附近探查了一遍，除此之外，留下的东西寥寥无几，仅有一些风化腐蚀的用具。
　　也不知此人究竟是离开了，还是去世了，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离开的方法，这位前辈的地方倒是很适合扎营。

　　“这位前辈究竟是谁呢？似乎没听说过哪位曾流落荒岛。”侠士琢磨着“莫非是东海世家的闭关之处？”

　　总之，看在剑气的份上，他觉得可以去交个朋友——单方面的。
　　不过，连离开岛屿这事都没有影呢，如何谈以后？
　　侠士再次长长叹了口气，翻了翻包里随身携带的药品、食物，并不打算认命。

　　他抬眼看笔直上山的这条通路，鼓励自己，还有希望。

　　“说不定这里是哪位神仙前辈的隐居之地，毕竟东海那么大……这是靠近蓬莱的小岛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