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别怕 ...

  •   周棹行的冷静一直维持到他被洗刷干净,捆在了床上。
      他看着那个手干枯得像老树皮一样的嬷嬷将床帏一圈一圈地缠在他的手腕,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难道这就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吗?”他苦中作乐地想。

      世子可真是个讲究人啊。

      江瑜推开门,冷不丁地撞上周棹行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看着下人们自以为“揣度着主人心意”制造出的美景,混不吝地在草原上混了十年光景才混出的厚脸皮,也险些没有挂住。
      但事已至此,小世子也只能在他新得的“美人”面前强撑出一点“夫君”的威严,半背着手,“咳咳”地轻咳了两声。
      如果没有另一只手欲盖弥彰地摸着鼻子,想必会更有威严一点。

      周棹行看着他进退维谷的样子,刚刚在心头攒聚的愤怒突然被挖了个小角,悄没声地就溜走了一些。
      他活了这许多年,第一次发现自己可能是个颜控。

      他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新发现感到新奇,因为小世子慢吞吞地挪上来,坐到了他的床榻旁。
      他一下子绷紧了身子,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强抢民男,啊不,罪男这种事,小世子想来也是第一次做,业务颇为不熟练。他踌躇着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先上床,但是上床之前,是不是应该有个培养感情的过程呀?

      他看着被绑在床上的那个人。周棹行修眉凤目,斜挑着眼看人的时候凌厉逼人,眉眼低垂时却又有着欲语还休的风情。
      这种矛盾的美充满了张力,对常年在草原与糙汉们为伍的江瑜来说,充满了难以描述的吸引力。
      更何况,江瑜从小就喜欢行侠仗义以身相许的话本;当他看到处境落魄却难掩清贵之气的周棹行,他不能不被诱惑。
      他看着摇曳的烛影想,这是不是就是话本里说的飞蛾扑火?
      他晃晃脑袋,把那一丝不祥的联想晃出脑海。
      都怪马跑得太快了,他还没想好怎么跟美人搭讪,就看见美人期期艾艾地落下了一颗泪。

      他坐在床榻上,心想,我要是就这么脱衣服上床了,是不是他还会再掉一串的眼泪呀?
      其实掉眼泪也没什么,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掉眼泪,也太……内什么了吧?
      这个人四舍五入也算我的枕边人了吧,要是一上来就把人弄哭了,我也太……内什么了吧?

      心理活动非常丰富的世子殿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美人变幻莫测的脸色和手上的小动作,内心天人交战了一小会儿,决定先和美人谈谈心。

      他拍拍美人的肩膀,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家现在就剩你一个了吗?”
      “五服都在那条绳子上穿着呢,世子今天应该看到了。”周棹行觉得小世子可能是眼神不太好,于是尽可能真诚地回了他的话。

      “啊不是,我是说,你的……嗯……”
      小世子想起来周显应该已经问斩了,男女流放并不会在一起,他今天也没看到周府的女眷。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提父母兄弟。
      “我是家中独子,家父已经问斩,家母在牢里就自尽了。”这下,周棹行听懂了小世子的意思,于是自己接上了他没问完的话。

      很奇怪,父母双亡这个事实他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清楚了,他在说出来之前也没觉得难受过。
      周显和夫人的关系只能说是相敬如宾,对于这个独子的态度也是管教多于慈爱。他没在那个家中感受过太多的温情。要说亲近,他可能和已经身首异处的管家感情联系来的更紧密一点。
      但是,在他说完后小世子惊慌中带着一点心疼的目光,让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好像自己是有那么一点难过的。

      他想把这点难过揣起来,不给人看,这样好像一夕之间跌落泥沼的脆弱和狼狈都不复存在一样。
      关怀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有的时候它只是一点廉价的同情,但那种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强行挤出几滴眼泪的同情,只是对身受苦难之人的羞辱。
      周棹行拒绝这样的同情。假装没有受到伤害,是他这些天来维持尊严的方式。

      江瑜其实听到他的话之后就后悔了。他本意是想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救一下母亲和兄弟,毕竟现在周棹行也算是飞上枝头……那个变凤凰了嘛。但听到周棹行的回答后,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小针尖轻轻点了一下。
      疼得不尖锐,但确实存在,不容忽视。
      他抿抿唇,突然说:“我的父亲也不在了。”

      在周棹行讶然的目光下,他接着说;“在我出生前,他就不在了。我是遗腹子,没有见过父亲。”
      只听说过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书读得很好,可能带有一丝书生的文弱气,但这无损他骨子里的清贵。

      其实因为从来都没感受过来自父亲的爱,小江瑜也就不知道自己失去或错过了一些东西,当然就更不会觉得没有父亲是一种很大的缺憾。
      但是,在这样的氛围里,他突然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两个少年人之间,突然有了一点难为旁人道哉的默契。
      手心出了汗,周棹行将有些松了的锦帛握在了手里。
      片刻后,他瞪大了双眼。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像是蝴蝶轻轻煽动了翅膀。

      他突然暴起,一只手捂住小世子的嘴,另一只手飞快地反剪了他的双手,用床帏将它们捆在了一处。
      感谢周府的三代单传,周显从小管教他习武,比管教他读书要严格许多。

      江瑜只不可置信地愣了一瞬,紧接着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他用脚去踢身上的人,很快,他的双腿也被镇压,一左一右被绑在床尾,嘴里也被塞了一块枕巾。

      金尊玉贵的小世子从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一时间,眼角都憋红了。
      他咬着枕巾的牙太用力,两片嘴唇都在发抖,被枕巾磨得嫣红。他想了想,还是抽出了枕巾,用手捂着他的嘴,对他说:“你别出声……”

      事情反转的太快,江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瞬间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他自然不可能领周棹行的情,张嘴就要咬他。

      周棹行比他反应更快,手一使劲就压了回去。江瑜蓄满了力一咬,却因为空间不足发挥不出铁齿铜牙的实力,牙齿只是轻轻磕在了周棹行的手心里。
      周棹行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晦涩了。

      灯下看人,本就透着旖旎。更何况平心而论,江瑜真的是个美人。
      周棹行不是没见过美人的。他小时候隔着芭蕉的影子,见过周显的几位妾侍。其中一位据说曾是扬州第一歌妓,周显隔江而坐,信手拨琴,以声相和,抱得美人归。
      那歌妓占据了周显全部的宠爱。周棹行偷偷看去,在歌妓面前的周显,和平日出现在他和母亲面前的周显,样貌还是那个样貌,但又有着些微的不同。

      他歪着脑袋又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原来父亲的脸上,是可以出现这样温柔耐心的表情的。
      如果没有母亲和自己,这一定是一段佳话。
      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周棹行的身上,也照在芭蕉庭院中相拥的一对人身上。他看着那个歌妓,他的庶母窄窄的腰肢,无端觉得腻味。

      后来年纪稍长,母亲旁敲侧击,要不要给他屋里放两个人。他脑海中唰地闪现出那段纤腰,忙借口课业繁忙,请母亲千万不要操心这些。
      母亲想了想,说,也好。待我儿金榜题名,咱们迎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

      那歌妓平素是喜欢扑些薄粉的,显得皮肤白皙。按理说人的皮肤不会比茉莉花晒干碾作的薄粉更白,但江瑜的白,白得太有质感了。
      清风吹过卧房,烛光摇曳。江瑜的白在这种朦胧灯光的映照下,几乎给人一种半透明的错觉。像上好的白瓷,胎质细腻,濯而不妖。

      那天周棹行在草原上目送着江瑜骑马离去。马儿上下颠簸,但江瑜的腰纤直有力,稳稳当当地随着马的颠簸,伫立在那里。
      像是一块磐石,任骇浪滔天拍打,他自岿然不动。

      周棹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注意到,不只是他自己,在他身下的江瑜,落在他耳畔的呼吸声,也在一声比一声粗重。
      他们一起沉默。时间仿佛突然被摁下休止符,他们在这无声的对峙中,感受不到光阴的流逝。
      两个人的呼吸声一齐由促转缓,又一起以一种诡异的缓慢的合拍,再次急促起来。

      谁也不知道是谁先越了那条界限。江瑜从炙热的吻中挣脱出来,对他说:
      “你别怕。”

      周棹行一愣。
      江瑜不去看他的反应。他缓慢地闭上眼,说了三句话:
      “床头有膏脂。”
      “你多给我用些。”
      “我怕疼。”

      在意乱情迷的颠簸间,江瑜没空去感受,自己到底有没有一瞬间的后悔。
      他的脑海里一直咬着一句话:
      “这膏脂好像是茉莉花味儿的,下次必须换掉,真的太娘了……”

      昏睡过去前,他再次抚上周棹行的脸。
      “别怕。”他听到自己又说。
      睫毛上滑过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液体。他终于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