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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 ...

  •   周棹行是在流放的路上被江瑜救下的。

      说是“救”,其实也不对。
      准确地说,周棹行是被江瑜“劫”下来,又“藏”起来的。

      抄家的时候,周棹行呆呆地站在院中,看着从小带大他的乳娘披头散发貌若癫狂地抱着一个布口袋从后院跑了出来,管家忠叔用一根横木砸晕了她。
      满头是血的乳娘栽倒在周棹行面前,布袋里的珠宝散了满地。
      他看着迸溅的珠宝,“家”的含义在一夕之间也被打碎。
      忠叔看着立在布袋旁的身影,似乎是有点害怕。他看周棹行没动静,才敢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囫囵把珠宝都塞进袋子里,然后倒退着,走向门口。

      他听见忠叔说,“小主人,别怪老奴。”

      但他没有机会告诉忠叔他到底怪不怪他了。因为忠叔在堪堪几步就能退到门口的时候,一把长刀,横穿了胸腔。
      一个穿甲的节级捧起染血的包裹,谄媚地笑着递给随后而来的人,说:“大人,您看……”
      “记录在册,充入国库。”那人淡淡地看了一眼,移开视线说。

      节级的表情立刻就垮了下来。他不舍地看了几眼珠宝,似乎在纠结能不能从中昧下几样。
      身着朱袍的人没再看他,而是注视着周棹行,叹了口气说:“周贤侄……”

      周棹行拱手,一揖到底,说道:“赵大人,家父……托您照顾了。”
      说完自己走向了拿着镣铐的小吏,伸出了手。
      清风吹动了周棹行的袍脚,少年戴着镣铐,依然长身玉立,清风霁月,挺拔似雪中松柏。

      刑部侍郎赵殿成不忍再看,移开了眼。
      “你父已入天牢,下月初八问斩。我会在朝堂上为你尽量周旋,待你父……后再离开瞿都。”

      他们急不可待地要杀死他的父亲,仿佛要用周父的一死彻底掩盖住未知的罪恶。
      周棹行嘴角下压,硬生生憋回眼泪。

      “多谢……世叔。”

      一个冰凉的柱形物体抵住了他的下巴,他的回忆被迫被打断。
      他低眸看去,抵住他下巴的是一柄嵌着鎏金花纹的马鞭。顺着马鞭去看,先看到了一双白瓷一样的手,五指修长,然后看到了白瓷一样的人。
      琥珀色的阳光温暖而柔情,照在无垠的草原上,让大地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碧光。

      周棹行的眼睛好像被这片日光刺痛,竟然微微地有些酸胀。自抄家后他一直没什么过于激烈的情绪,那一刻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很多年后,周棹行回忆起这一幕,才明白,这就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江瑜骑在马上,微微俯身抬起周棹行的下巴。他自以为笑得风流潇洒,但在当时的周棹行眼中,不过是个骄纵的白团子。
      白团子看到周棹行眼角缀了一滴泪,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是贝壳历经沧桑精心孕育出的一颗珍珠。他愣了一下,突然收回马鞭,轻轻摸了一下那颗泪珠。

      泪珠一触即化,泯灭在草原的微风中,轻得像是一场梦境。

      当了十余年草原小霸王的江瑜无端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想,真是太久没回瞿都了,瞿都出来的人,都这样娇贵了吗?
      锦衣玉食着被宠大的世子爷难得觉得自己活得粗糙,刚刚轻佻的心也随之收敛了起来。
      周棹行的酸楚转瞬即逝。经历了抄家灭族的少年一夕之间成长,他无法放纵自己长时间地沉浸在莫名的情绪中。

      他开始观察起眼前的白团子。
      白团子穿着一件绯色菱纹袍,袖口却改成了窄袖,想是方便骑射。
      他的衣裳配饰都名贵而精巧,却不是瞿都流行的样式,而是带着些草原风情。
      白团子的腰间松松地缀着一块佩玉,佩玉中间刻着“乐阳”的字号。
      应该是乐阳公主府的人。

      乐阳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嫡公主,十余年前就带着世子北上为皇帝祈福,是以周棹行对公主府并不熟悉。
      也不知这是公主府里的哪位主子。

      正想着,那押运解吏滚下马行礼,一个头磕在地上,嘴唇哆嗦了半天,蹦出来一句:“……请贵人安。”
      小小解吏不认识天潢贵胄是寻常事,那白团子随手一挥鞭子,干脆免了他行礼。

      那人仍自惴惴不安,倒是白团子的随从赶上来了,见状一笑:“这位兄弟不必惊慌,我家主子是乐阳公主府世子。”
      “原来是世子,世子大安。”解吏害怕世子计较他失了礼数,越发做出些恭敬谄媚的样子来。

      “这人是谁?”白团子,哦不,是世子问道。
      “是前翰林院学士周显的儿子。”那解吏说。
      白团子点点头,“这人我带走了。”
      解吏大惊:“世子,这是陛下亲下的旨意,举族抄家流放啊世子!”
      “皇外祖那儿我自去说,”白团子的马站久了不听话,白团子用鞭子轻轻打它的屁股管教它:“人我带走了,若在我见外祖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你自己就警醒着些吧。”
      说罢也不给那解吏再挣扎的机会,竟是一打马跑远了。

      侍从上来示意解吏把周棹行从串成蚂蚱的一群人里放出来,那解吏没见过这种阵仗,找钥匙的手都在抖。
      侍从叫冷荣,陪着世子长大,见惯了世子的骄纵行事,却也觉得天家权贵用在小小押运解吏身上,无异于杀鸡请出屠龙刀。

      他原以为周棹行见了今天的架势,也会像从前那些人一样缩成鹌鹑任由差遣,却不想他被解吏摘出来,一派落落大方,竟有些无悲无喜的样子。
      如此这般,冷荣也略收了些轻视的心。世子今年已有16岁了,论理房里是该有个伺候的人。大雍风俗开放,男妻男妾是寻常事,再说第一个房里人,总会有些不同。

      冷荣心里思量着,说话也恭敬了起来:
      “请周公子上马,属下带公子去找世子。”
      “不敢当,”周棹行侧身避开了这一礼,“周某是有罪之身,大人上马,周某随行就是。”

      冷荣见他不卑不亢,心道这怕是个硬骨头,有意替世子敲打:“公子说笑了。先不说公子是世子看上的人,也是属下半个主子,如何敢让公子给属下随行。单说我家世子马快,这会子功夫指不定到哪了。公子一路劳顿,又有镣铐在身,若是让公子随行,只怕咱们这一路是要追进公主府去了。”

      周棹行心想也是,都到了这地步了,是死是活都是旁人一句话的事,还矫情些什么。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镣铐。刚刚冷荣只让解吏给自己打开脚铐,打到手铐的时候却被他制止了。自己长途跋涉,早就体力不支,绝对不是眼前这个一看就有品级的侍卫的对手,但他还是这样小心谨慎。
      “白团子虽然久不在瞿都,但他身边是有些能人的。”
      周棹行在冷荣的搀扶下上马,得出了这个结论。

      冷荣虎臂蜂腰,两条螳螂腿走了多半天也不嫌累,一直没停下歇息。只是在走出草原,隐约看见些人烟的地方停下来,用一条布帛将周棹行的眼睛蒙了。
      周棹行听之任之,不多问,也不反抗,配合得很。

      接下来,他感觉到冷荣似乎带他绕了一段路。路上有听到酒肆在招呼打尖住店的客人,有听到妇人招呼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甚至还听到了铁匠乒乒乓乓打铁的声音。
      以前虽然一直生活在瞿都,但总是被父亲拘在院子里学这学那,偶尔出去玩,也是很快就会被仆从塞进马车带出带回。
      许是因为遮上了眼睛的缘故,这样有烟火气的气息,他是第一次听,也是第一次用心去听,听到后面,几乎感觉到有一种陌生的、像是新生一样的气息萦绕在胸中。

      他放任这股感觉在心里潜滋蔓长,像野生的藤蔓缠绕枝桠一样将他千疮百孔的心包裹起来。
      他并没能沉醉太久。人间烟火的声音渐渐离他远去,他好像被带着朝着一个安静的地方走了过去。
      等到周遭完全安静下来,只余下初夏的稀疏蝉鸣,他们总算停了下来。

      “闹中取静”,非常符合贵胄们选宅邸的口味。

      他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随后,冷荣低声问:“主子回来了吗?”
      有人低声回应了几句,冷荣又说了一些。他们的声音离他有些远了,他听不清,但他猜测是他们在说白团子的动向,或是自己的来历。

      很短的功夫,对话的声音停了。马儿轻轻打着响鼻,又被牵了起来。周棹行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宅子外绕了一圈。后来他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猜测是从另一个门进的宅子。
      “妾侍不能从正门进吗?”他随便揣测着,心下一嗤,“真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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