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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终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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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来到鬼界,见到不愿投胎的小鱼。相逢一笑,千种思念。
天青自然也不愿投胎,铁了心要等师兄来。
孟婆见到他,上下打量,问小鱼,这就是你在等的人哈。
她自顾自评价,男生女相,大不吉。
又瞟一眼小鱼,点头曰,嗯,跟你的外形气质基本相反。
天青问,你哪位啊?
孟婆说,你要等你师兄?不去追你老婆?
天青说,这跟你有关系么?
孟婆说,我就说嘛,长成这副模样的男人,怎么有可能不是断袖。
小鱼扶额,阳间和阴间的语言系统虽然一致,但沟通起来居然会这么困难……
两人整天除了打工,就是四处乱逛闲聊扯淡。
小鱼说:“除了那两三次要酒不要命以外,你貌似都没有再喝过酒了噢?”
天青说:“哪两三次?”
小鱼说,就是给天河取完名字之后的那天晚上,还有夙玉死的那天晚上,还有青阳长老带来噩耗的那天晚上。
天青诧异地睁大眼睛,问:“你怎么都知道?”
小鱼便说了水镜一事。
天青手指抖啊抖的,说:“那些你都……看到了?!”
小鱼觉得他这反应比较激烈,连忙安抚道:“也没有全部都看到,基本上……不该看的我都没看,真的。”
天青望天,说,那么你觉得哪些属于不该看的?
小鱼狐疑地瞅着他,问,你真的要我说?
天青纠结了很久,才摆摆手说,算了,大家都这么熟了,给你看到也没什么要紧。
小鱼想了想,还是把其实孟婆也在看八点档肥皂剧这件事给咽了回去。
天青把双手放在脑后,说,我倒是想喝啊,但是我更想活久一些,没办法只得戒啦。酒里寒性大,喝了伤身哈。
小鱼说,蜜酒其实比较性温。
天青放下手,笑了笑,蜜酒?呵,早就不喝了。不过,这个倒不是因为怕冷……
沉默一会,他瞅瞅小鱼,叹气,喝的话,就会想到你。这里……
他指指自己心口,说,会疼得睡不着。
小鱼眨眨眼,说,原来我在你心中是一个如此膈应的存在。
天青长叹一声,说,老子难得正经一回,却又没人信。
小鱼笑,活该了吧,谁让你是个说谎精,老爱骗人。以前还老说什么“世上只有两种人:骗人的和被人骗的。你就是杯具的后者,而我无疑是前者中的翘楚”啥啥的。
天青笑,难为你记得这般清楚,不过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之后,我现在已经修成骗子的最高境界——我连自己都骗过了!
小鱼问,你指什么事情?
天青摸摸下巴,说,其实那块灵光藻玉已经说明了一切,但是我总对自己说,好歹老子在她心里也能占一席之地……说穿了也只不过是让自己好受点儿。
小鱼说,可是夙玉的确非常喜欢你啊。
她把夙玉来鬼界时跟自己的对话告诉了天青。
天青听毕,低低念道,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
他伸出手,在小鱼面前握成拳,说,每个人的心都只得拳头大小,装了这个,就装不下那个。夙玉明知这一点,跟我在一起时她应是仍然会想念师兄,每每想念时又觉得对不住我。其实这又何苦,我喜欢她是我的事,不想却让她徒增无数烦扰。
天青叹道,夙玉的痛苦,在于她这一辈子活得太清醒,连难得糊涂自欺欺人都不愿意。
小鱼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你也是。
是什么?
我觉得,你才是这个故事里,活得最清醒的人。你一向自负洒脱,其实最是看不开。
小鱼想,你一生不过短短二十几年,却为了只有一世的缘分,舍下世忘来生。
天青愣了一瞬,才说,那是自然,害得人家那么痛苦,我总不好意思头发甩甩大步走开啊。
小鱼看着他,心想,你或许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痛苦这码事,原本也很难从量上比较。
但我想你应是最寂寞的那一个。
天青击掌,说,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喝酒了~再不喝连酒是啥味道都快忘了。
他跑回奈何桥上,说自己想尝尝鬼界特产的酒。
孟婆说,鬼界特产的酒就是老娘的孟婆汤,你要么喝掉要么拉倒。
天青耸肩,不由感叹公务员到哪里都是一样拽。
之后天青擅自违反鬼界规定,进入天河梦中。此举不仅害得天河一直坚信自己老爹会不时显灵,他自己也被罚去做苦力。
小鱼于是也违反与孟婆签的工作合同,跑去陪他。
天青说,感觉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四处打工拜师求艺的美好时光~
小鱼说,可是天青你不一样了呢,从前你豪爽洒脱是为了自己快活,而今却是为了别人。
天青摆摆手,说别提了,本来以为悄悄闪掉就没事了,结果天河那小子还不是一样鬼哭狼嚎,吵得老子不得安宁。
小鱼微笑,说天河真是个好孩子。你对他那般凶神恶煞,他却只记得你的好。
天青不以为然,有什么好?这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将来不下山还好,万一下山,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他浪费的。
小鱼说,不会的,天河这种性子属于典型的大智若愚,将来肯定能在人世间游刃有余。
天青嗤之以鼻,问,他哪里有大智?没弱智就算走运了。
小鱼却认真起来,说,当然是大智。因为他看人用的是心,而不是眼睛。
鬼界来的第一对故人是承诺夫妇。
这两人虽然同样英年早逝,但看到年纪轻轻就挂了的天青小鱼,还是颇为吃惊。
天青指着慕容承问小鱼,怎样?现在我比他帅了吧?
司空诺抢道,你下辈子也没承承帅。
双方交流,得知夫妻俩培养了三个儿子之后,慕容因为早年征战太过身染隐疾(天青听了刨根究底地追问到底是什么隐疾),而司空因为早年钻研各类毒花毒草也落下了积毒,于是双双撒手人寰。
天青笑道,你们挺有效率的嘛,果然上过战场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司空眉毛一挑,云天青你够了没?
天青跟着挑眉,老子是在夸你们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不赶紧培育后续部队,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可怎么守得住啊。
慕容笑容欣慰,说还好自家几个犬子都尚算有出息,家业不至于青黄不接。
司空马上反驳,说你生出来的才是犬子你们一家都是犬子!
慕容诧异地说,你不是我们家的吗?
司空语塞,过了一会开始转移矛盾,说莫非你还嫌老娘贡献的基因不够好?你以为光靠你他们三个能出落得如此美貌?
天青赞同,说儿子的容貌多半都像娘。
小鱼小声反驳,只你儿子是个大例外。
慕容微笑,光靠我一人也生不出来啊……
天青总结说虽然你们活得不算长可是……该办的都办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听了这话承诺二人怅然地捧着孟婆汤,说唯一的遗憾就是见不到小儿子过得好不好。
慕容说,这孩子比他两个哥哥都要聪明,三岁的时候就知道唐传奇里的虬髯客不是念扎须客,你知道吗我到现在都还会念错……
司空说,从他小时候楚楚动人的模样来看,极有潜力长成青出于蓝颠倒众生的乱世佳人啊~~~真是造孽哦~~~
天青小鱼汗颜地目送这对活宝夫妻离去。
半晌,小鱼问天青,你说……他们的小儿子不跟他们在一起长大,是不幸……还是幸运呢?
天青后来也养成了打工挣钱换水镜预约券的习惯,二人重新跟百无聊赖的孟婆签订了工作合约。
他不时关注玄霄近况、夙玉转世以及自家儿子,对偷窥一事乐此不疲,小鱼说他的RP就是个无下限的开区间。
看着看着他也会厌倦,因为苦于不能插手干涉。于是也会去骗骗鬼赌赌钱找点别的乐子,直到某日他儿子闯进鬼界来找他。
天青被迫接受了一大堆接踵而至的爆炸性消息,譬如儿子不仅被儿媳妇带下了山,还跟琼华派结下了不解之缘,还跟师兄结拜了兄弟,还为了梦璃要阻止人妖大战,并且自家儿媳成了望舒新宿体,真是父子同命,阿弥陀佛。
天河同样痛苦地听取了一系列闻所未闻的尘封真相,他单纯的大脑里从未想过当年之事竟然如此跌宕起伏盘根错节杂花生树,尤其是他娘喜欢的是他大哥而不是他爹这件事给予了他无上的打击与无限的悲哀。
可惜天青还没来得及告诉韩菱纱她所面临的命运就被系统撤回了。
天青过了N久才终于恢复淡定——因为急也没用,也不可能再急死一次。
他想起跟着儿子媳妇一起来的第三人,哈地一笑,说,话说——我貌似见到慕容承他儿子了~
他把来龙去脉跟小鱼说了一通,感叹道,原来他儿子还是我学弟呐。
后来他在放逐渊跟儿媳的伯父韩北旷交流,得知那人叫慕容紫英,千真万确就是慕容家的小儿子,听韩北旷说,他虽然外表冷漠,但内心还是将不能与父母共享天伦引为生平一大憾事。
天青嗤地一笑,说,那小子要是知道了真相估计得哭死。
韩北旷问,什么真相?
天青便告诉他自己从前与承诺二人交往的经历,说,肯定是慕容承为了不让宝贝儿子受司空诺设计的衣服荼毒,逼不得已出此下策。
韩北旷听了直摇头,说,瞎说,哪有人会把戏言当真的?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啊,哪会为这点小事说送就送了?
天青悻悻地抓抓头,问,那还会是什么原因?
韩北旷想了想,说,许是那孩子先天不足,不是说修仙可以延寿么?所以他才被父母逼上梁山,其实骨子里还是为他好。
天青想了一会,摇头道,真是不负责任的父母啊。
韩北旷沉默一会,说,也许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
天青说,狗P苦衷,明明一个身患隐疾一个积毒深重,还非要在这时候造个人出来……
关于琼华小子的事件还有后续。
某日,柳氏夫妇前来报到。
柳大爷一见云天青,仍是不顾形象地扑上来就抱,一把鼻涕一把泪。
阮慈冷静多了,因为之前已经听天河说天青早早命归黄泉。
天青好不容易抽身,问及梦璃情况,二老相视一笑,告诉他璃儿很好,已经觅得好夫婿,回自己本家去了。
天青叹口气:“真难为你们了,辛苦养育璃儿二十年,结果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阮慈微笑:“总不能把女儿在身边绑一辈子吧?知道璃儿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小鱼好奇地问:“许给了哪户人家啊?”会不会是位妖族帅锅?
柳老爷一说起这事就没完没了,胡须兴奋得一颤一颤:“贤婿姓慕容,名紫英,长得那是相貌堂堂,举手投足那叫一个气宇轩昂!五百米开外一看就是精英!哎呀可惜贤弟见不到……”
小鱼说:“这个慕容紫英,是不是就是那个——”
柳老爷似想起了什么,胆怯地瞟了一眼天青,吞吞吐吐地说:“那个……贤弟呀,我不是没想撮合过璃儿和云贤侄,但是没想到,他们各自有了各自的……”
天青听得一肚子啼笑皆非,摇摇手表示不介意:“儿孙自有儿孙福。还是由他们自己去的好。”
二老走后,天青捏着下巴,边笑边说:“看来在老子的一番教育下,姓慕容的小子想得很通透嘛~一人一妖的旷世绝恋,在琼华校史上肯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小鱼点头:“他们两个真是很勇敢。”
天青撇撇嘴:“璃儿就便宜给这小子了。想不到他老爹慕容承还是挺有长远发展战略眼光的。”
小鱼说:“听你这口气,好像你是璃儿的爹一样,慕容紫英要是栽在你手上就惨了。”
天青拉开脑内剧场,很快入戏,嘿嘿嘿嘿笑得无比邪恶。
小鱼说,其实我看那孩子也挺好啊,配得上璃儿。
天青摆摆手,说,你不懂,老子身为琼华第一美男,对于后来居上的校草,自然是要适当打击调教一下的么~
此八卦极大地撩起了天青的兴趣,他又跑到水镜边上去偷窥璃儿和姓慕容的小子。
看了一会儿,他骂道,死小子跟他老爹一个德性,这么会子连娃都有了!
小鱼说,在哪在哪?
探头朝里一望,只见一个长相有七分神似慕容紫英的少女正拉着梦璃说:“娘亲这名字可不怎么好,听说不是外婆给取的?”
梦璃轻轻“嗯”了一声,说:“是救我的一位前辈取的。这名字……不好吗?”
少女一本正经地摇头:“当然不好!娘亲在人间呆了那么多年,难道都没有看过人间的话本子上,老是会写‘好梦易醒,琉璃易碎’么?”
梦璃微微一怔,继而轻轻叹了口气,说:“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无法留住。看来就连云叔他们……也概莫能外啊……”
小鱼抬头望向天青,果然见到他在发呆。
直至此刻方才恍然大悟,夙玉当时深切的悲哀。
“好梦易醒,琉璃易碎……夙玉,为何当初……你都不和我说呢?”天青轻声自问。
与夙玉隐居青鸾峰的日子对天青而言也是一生难得的好梦。
恍恍惚惚,半梦半醒,三千繁华一掷轻,云在青天水在瓶。
可惜,最终还是要说可惜。
情多误人,情深不寿。小鱼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如是想。
所以,天青也好夙玉也好,注定活不长久。
再后来遇到风林晚。
天青说,老子误交损友,你留下的阴影太深,导致我儿子笨得叫人头疼。
风林晚老大的人了,却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摸着脑袋,傻乎乎地说,可是夙玉住在我家时又还没有怀孕,怎么会受我影响。
天青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把老子的每一句玩笑都当真啊。
风林晚说,呃……这么说,你儿子其实不像我这么笨?
天青眼睛一瞪,说,废话!老子的儿子比你聪明一百倍都不止!
风林晚算了算,说,那不是比你还要聪明了?
他同情地看向天青,理解地开口,什么都不用说了,你的感觉我都懂的。我女儿也是……聪明得令人困惑,每天都要为各种事鄙视我一百遍啊一百遍……
小鱼问,你女儿现在怎样啦?阿夏姐还好吗?
风林晚说,她们都挺好的,也不需要再卖武功秘籍维生了,你知道,这年头盗版很猖獗……
天青很感兴趣地问,该不会枫叶山庄现在已经变成枫叶农庄了吧?
风林晚摇头,说,自从琼华派倒闭之后,我们虽然终止了合约,但是以前的很多铸剑谱还留着,后来经过一个叫夙莘的好心人加以改造,使其成为可大规模推广的廉价兵器。后来我女儿就在各大主要城市设立了分店,还专门训练了一批保镖负责催债……
天青扶额,说,夙莘终于盼到了琼华派晚节不保的这一天,便充分发挥其专业特长以泄私愤。
小鱼说,还不知道风家的列祖列宗会不会介意将偌大家产盘给了两只老虎呢……
风林晚微笑,阿夏跟我说,祖宗礼法诚可贵,挡着财路就该废。
小鱼说,看来你已经完全被你老婆洗脑了……
天青想起一事,打了个响指,说起来,你那朋友夏元辰算命还真的很准。我想我一百年以后还是会在这里。
风林晚问,在这里干嘛?
天青笑答,等人。
风林晚似乎知道他在等谁,只问,为什么要等?
天青目光坦然,我欠他一句对不起。
风林晚想了半天,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天青笑笑,这话很对,但是没资格由我来说。
风林晚遗憾地眨眨眼,我还挺想和你一起轮回的。
天青微笑,阿晚,你会去最好的地方,我去不了。
小鱼想,这个人总以为自己不配得到原谅,其实他只是不肯原谅自己。
天青想,我还没有真正了结此生,做不到俯仰天地无愧我心,如何开启下一个旅程。
云天青。谈笑间云淡风轻,却执着到异乎寻常。
五百年泉下相候的寂寞,是否可以抵得过轮回之苦。
坚贞若石又柔软如水,这样的灵魂,是否可以不必再转世为人。
很久之后的某日,某路人甲来鬼界报到。
喝下孟婆汤之后,他发现奈何桥对面的雾气中,一个修长身影若隐若现。
走到近前,才看清是名青衣男子,手里提盏纸糊青灯,嘴角笑意似有若无。
男子没多看他一眼,也不发话,径自往前走。路鬼甲想了想,约莫这是在给他带路。
只是男子这一转身,路鬼甲才看见他背后原来紧跟着众气泡状活泼小鬼,不禁目瞪口呆。
路鬼甲一边跟着,一边感叹,原来鬼界与传说里的光景这般不同,虽然阴森可怕的确不假,然而桥边宛如红药艳丽的孟婆,和眼前这一青衫飘逸,步履轻捷的男子,却是人间难得一见的迤逦风光。
他晕晕乎乎地注视着前方走得不疾不徐,仿佛能步步生莲的男子,一路到了轮回井边。
男子终于回身,嘴角一抹浅笑醉人。
他抬手轻轻一扬,即便未着宽袍广袖,漫不经心的动作却是风流天成,荡气回肠。
“请吧。”
淡淡戏谑的口吻。
路鬼甲想,果然不错,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三分慵懒七分清朗,身子里似是住着少年的魂。
“啊?哦……”鬼魂结结巴巴地,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这男子手里的青灯给吸了进去。
男子不再看他,转身回来时路,想是还要给后头的灵魂引路。
鬼魂恋恋不舍,站在井边迟迟不跳,等那男子走了一段之后,才又偷偷扭头去瞧他。
男子身后的一众小鬼不知因什么事而兴奋异常,围在他身边,拉手臂的拉手臂,抱大腿的抱大腿,喳喳呼呼地跟那男子说着什么,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被男子忽略的模样。
男子试图拽回自己的衣袖,无果。忍无可忍之下,挥灯扇开众泡泡,怒喝:“还想不想跟着老子混?保持队形!都给老子跟紧了!”
一声令下,众泡泡乖乖从他身上滑下,老老实实排好队;男子甫一转身,它们立马在后头挤眉弄眼,你推我搡起来。
看到这一幕,路鬼甲的心,碎了。
原本还在暗赞这发顺肩宽腰细腿长的男子气质好,没想到一转身张口就脏话滚滚,清润淡漠声瞬间化为粗犷男中音。
——这年头流行精分么?
又是多年后。
孟婆对小鱼说,刚刚天青带走的那个女的,蛮眼熟的。
小鱼说,谁呀?
孟婆说,就是你俩的师妹,之前不愿留在这儿的那个……的第N次转世吧。
小鱼说,没想到你记性这么好。
孟婆说,这孩子很奇怪,一连好几世,那种感觉都没怎么变呢。
小鱼问,哪种感觉?
孟婆想了想,说,像水一样,看起来一直在流动变化,其实永远都不会改变。
天青撵走身后粘人的气泡,一反常态地牵着女子的手,提着灯慢腾腾地挪到轮回井。
他回头,微微苦笑:“怎么你每一世都过得这样快?明明命也没那么苦啊……”
女子微微侧头,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
天青笑得无奈:“就算不修仙,也没必要动不动就进道观、当巫女吧?人间英才无数,难道都比不上参禅美妙?”
女子轻轻开口:“缘分从来天定,既然芸芸众生之中并无我要等待的人,不如早早了却尘缘。”
天青摸了摸下巴,说,这样哦。
然后他闭眼,凑上前,在她颊上落下一个轻如叹息的吻。
只得一瞬的美妙,侧着头的天青,凉凉滑滑的长发不经意垂落几丝到女子锁骨。
他仰头,冲那略略讶然的女子一笑,挥挥手:“再见啦~”
多年之后的又某日,小鱼看见天青对着自己手心发呆。
小鱼问:“在研究生命线?”
天青嗤地一笑,收拢五指:“真要信这个,你娘的生命线岂不得一直画到颈子上?”
小鱼微笑一下,继而轻轻叹气:“还好娘很坚强……”
天青点头,答非所问:“这地方从来都不下雨啊……”
两人各自默想片刻,天青从桥头跳下来,挠挠耳根:“反正都已经做了鬼了,下不下雨也没什么两样……”
小鱼问:“所以你的重点是?”
天青再次答非所问:“可是师兄他……你说,师兄他在东海,还是会觉得冷吧?”
小鱼看了看他,说:“应该会的。”师兄又不是无机物。
天青略带烦躁地抓抓头:“怎么办,越想越觉得我活得太滋润了……”
小鱼摊手:“没办法,你又不能再死一次。”
天青郁闷了一会,开始拣石子往忘川里打水漂。
师兄啊……你肩上的伤,是不是每天都会痛呢?
那一定……很痛很痛吧?
虽说伤痕还在,但现在的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了。
不……其实……还是会痛的……
天青轻轻拍了拍自己心口。
会痛是因为这颗心——就算不再跳动,没有血液,只要它还在这里,痛就如影随形,永无止息。
谁说只有第十八层才是痛的极致?
或许人人心里都有一座无间地狱。
五百年后。
玄霄终是做出了选择。
不愿立地成佛,也未走火入魔。
只身来到鬼界。
天青显然未料想到这一出,玄霄来时,他五百年枉死城入住期满,正在跟各高层打通关系,申请延长居住资格。
小鱼比他早七八年遇到这个问题,但鉴于人家多少是神族后裔,鬼界还是卖了阳间的面子。
彼时天青正在跟孟婆喋喋不休地抱怨鬼界房地产泡沫越来越大,挣钱越来越难,儿子又光烧香不烧钱,自己已经快要成为一代零工之王,十项全能云云。
身后一声轻笑传来:“良辰美景,好酒佳人,你云天青最爱之物这里一样没有,居然还赖着不肯走?”
天青后背一下挺直,孟婆适时发言:“哇,好精彩的脸。”
天青双手在脸上揉搓一阵,告诫自己要淡定,任何时候都淡定,然后悠然回身,笑得气定神闲:“师兄你来啦。”
玄霄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淡淡回答:“再不来,你儿子就要在东海定居了。”
天青的脸顿时变成了Q版,大眼睛无辜地眨啊眨的,边表示疑问边免费卖萌。
玄霄不屑地说:“他现在闲得没事做,一开始只是自己来,后来见我不理也觉无聊,本以为他此后不会再来了……不想次日,竟把那韩菱纱、慕容紫英还有现任妖界之主统统带来——”
“搓麻将么?”天青很感兴趣地问。
玄霄黑线:“我宁愿他们搓麻将!如此轮番上阵,将所遇诸事说与我听,动辄劝我早日投胎,每日想得片刻清静都难……”
天青大笑击掌:“真不愧是老子的好儿子!时间把握得刚刚好!既是如此,师兄正好与我们一起投胎~”
玄霄沉下脸:“云天青,莫要会错意。我来这里并非为你,只因与天河相见之约业已达成,我亦无须再遭天界束缚!今后我是去是留,皆与你无干,你若想转世,自去便是。”
天青仿佛听不出他语声中的敌意,笑得满不在乎:“师兄都来了,我还转什么世啊……今后师兄到哪,我便到哪,总之不与师兄片刻分离……想来如今,师兄也已习惯如此了吧?”
玄霄果断往前:“我还是走吧!”
天青一把拽住:“师兄等一等啊!我还没跟你说对不起呢!”
孟婆跟着拽住:“老娘的汤还没喝,你想往哪里跑?”
玄霄黑着脸回身,接过孟婆汤。
天青横插一手,抢过汤往忘川里一倒,在孟婆的咆哮中拉着玄霄就跑。
玄霄跟着他莫名地跑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发狠挣开。
天青摸摸心口作喘气状,笑眯眯地:“师兄,这一处可好?”
玄霄四望,周围尽是妖异火红的曼珠沙华,恍然间让他忆起醉花荫云霞般盛放的凤凰花。
天青不无得意地说:“这一项目是我申请、开发兼培育的,不然这里也太凄凄惨惨戚戚了,如此一来,鬼界的形象分不就上去了嘛?搞不好还会成为一个新兴的灵魂旅游景点……”
玄霄撑着头,果然还和当年一样,云天青所过之处,再荒凉冷僻也能被他整得风生水起。
天青配合身居彼岸花中的朦胧气氛:“我一直在想,等师兄来了,就要在这里……”
这时才赶来的小鱼鬼隐在附近,听了这话不禁开始脑补下文——
告白……么?
天青凝视经年不见的故人,续道:“……说出那三个字……”
我爱你……么?
玄霄没等他把气氛做足,弯腰掐断一朵曼珠沙华,伸到天青面前。
天青略微发窘地一笑:“师兄好歹等我把话说完再献花不迟啊……”
玄霄在他面前揉碎了那朵花。
他说:“云天青,不管你说什么,都别妄想我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