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女的金王冠》芙藤露比

5、问询

　　一

　　清淡的栀子香气弥漫在室内，为古朴的咖啡餐厅添上些许雅致。

　　店内布局较为简约，柜台在空间较小的进门左手侧，上面整齐放置着各种器具。空无一物的透明展示柜紧挨在柜台旁边，与墙之间恰好空出一条通往后方厨房的过道。

　　右手边整齐摆放着木制桌椅，数量不多，有两张靠近内侧墙壁的四人桌、三张双人桌被间隔排列在贴合着玻璃窗一侧墙壁的转角沙发前，构成一个整体。

　　装饰采用了大量的陶瓷制品，比如置于每张桌子正中央的乳白的陶瓷花，壁架上陈列着的风格各异的陶瓷雕塑，天花板上垂下的半透明陶瓷吊灯，甚至安放在窗边的假松树盆栽，每一根翠绿针叶的质感都无比的细腻光滑。

　　“随便找张位子坐吧，”菲说着从柜台后将圆形高脚凳搬到台前，“那么接下来将会有一个简单的面试。”

　　“面试？”旬将手提行李箱置于门边，之后找了张正对柜台的椅子，拘谨地坐着，“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用紧张，既然是老爷子的人选，自然不会为难你，”菲接着从抽屉里取出夹着白纸的浅棕色写字板和铅笔，“面试只是走个过场，毕竟我一点也不了解你。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你的回答决定了我们内心的防线高度。”

　　“也就是说，接下来我讲出口的话决定了你对待我的态度？”

　　“没错。准确来说是我们的态度，面试时的发言将会全部转述给紷。”

　　“紷？”

　　“实际继承了这家店的人，你来之前从未见过面或者听老爷子介绍过吗？”

　　旬摇了摇头。

　　“可惜老爷子不太宠她。寒假也临近尾声，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能告诉我她的全名吗？”

　　“簌玥凝。”菲放下纸笔，起身回到柜台后将方才烧的开水注入放有茶叶包的被子中，“那么，在开始之前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对哦！差点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记了，”少女向上推了下泛着白雾的眼镜，抬头望向毕恭毕敬的少年，“我叫簌玥霁，不过你也从刚才他们口中听到了，别人一般都喊我菲。”

　　“挺美丽的名字，但和菲似乎没有什么联系。”

　　“菲来自我…，算了这本不该是你深入的问题。总之叫我菲就行，当然绝对不允许用本名来加我。”除了父母以外，菲在心中补充道。

　　“我知道了。”

　　“那么提问到此为止，面试环节正式开始，”菲将其中一杯茶端到少年的面前，“还记得我一开始说的话吗？”

　　“嗯，我会尽可能诚实回答。”

　　“很好。”菲满意地坐回到凳子上。

　　“首先，请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的名字是傅葭旬，来到这里之前一直生活在岛上。”

　　“就这么结束了吗？也对，也没有必要像入学申请面试那样做作。岛，指的是？”

　　“自从有意识之后就和师父住着的地方。”

　　“有意识指的是开始认识事物吗？”不自然的用词让菲不禁问。

　　“从来没见过父母，师父是岛上唯一的亲人。”旬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所以是你的师父收养了你？他现在还住在岛上吗？”

　　“半年前就去世了，临走前让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所以之前从未出过岛？那从哪里学习知识？”

　　“大部分靠自己读书，一小部分是师父教的。”

　　“所以你的师父只的是领进门的工作。”

　　“领进门？”

　　“这边的俗语，请不要太在意，”菲将茶杯移到嘴边，“岛上有许多书籍吗？”

　　“有间地下书库，里面存放着大多都是看不懂的书搞，有部分大概以前失火损毁了。”

　　“主要是少数保存比较好的书，部分是有关建筑的，也有语言方面的，角落里还放着几本奇特的书籍。”

　　“奇特，指的是？”

　　“书里面的人物有的会用木拐杖释放闪电，有的会讲一大串不知所云的言语，也有长得像野兽的人型生物。”

　　“据我所知，那几本书是奇幻小说。曾经我与一度非常痴迷这类故事。”

　　“在我看来是书架上的最有趣的了，可惜数量太少了。”

　　“唔，这样啊。”菲若有所思，“突然想起你最后在桥上说了些什么，还记得吗？”

　　“我用血液来委婉指代修建那栋大楼所付出的生命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的师父会让你离开岛。你是否有想过，自己从书里汲取的那些东西也许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我猜书上是不是记述了宏大防御工事，峰顶上的宫殿，棱角分明的陵墓什么的？”

　　旬点头。

　　“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为建造一座高楼付出大量牺牲的事情了，当然意外也时有发生，更多的是被严酷的施工环境和劳累弄得半死不活。”

　　“真的吗？”

　　“亲眼所见。”

　　“至少有了基础的保障。”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菲不屑地说，“有空可以去西北角转转，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二

　　菲捧着写字板快速记录着，石墨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空气中散去的红茶味被栀子花香重新覆盖。

　　短暂的交流之后迎来了片刻的沉默。

　　少年举杯，将茶水在尚未完全冰透前一饮而尽，温润的口感糅合佛手柑的清甜，让整个上午都滴水未沾的躯体充盈起来。

　　环顾四周，那些精美的瓷器固然给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几件更是巧夺天宫，但自己的视线终究还是飘落在眼前这位少女的身上。

　　换了衣服的菲失去了几分英气，却又收束了原本拒人千里的气场。

　　“我有这么漂亮，值得你如此聚精会神？”菲抬头望向旬。

　　“因为就坐在正前方。”

　　“不错的理由呢，换作是别人的视线早就已经被我察觉了，并且从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思考，你是不是老爷子派来的监视者。”

　　“是这样吗？簌先生让我来是出于这样的目的吗？”

　　“你看你，这么擅长隐去自身气息，很难不让人怀疑呢。”

　　“什么是隐去气息，听上去好高深。”

　　“你大可装作全然不知，但走路时明显有在故意压低脚步声，步伐也一点都拖泥带水。从上楼梯、关门、放下杯子这些肢体动作，再到视线、呼吸，时刻都在将自己造成的影响降到最小。我有说错吗？”

　　“大概是岛上狩猎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本已做出结论的产生了动摇，很明显这并不会纳入大部分现代人的考量范围。

　　“难道我错怪你了？”菲调整了一下语调，“狩猎，很有趣的样子，不如和我多讲讲岛上的事情吧，例如食物获取什么的。”

　　“有专门开坑的土地用来种植能够食用的块茎植物。”

　　“应该是芋头吧，除此以为呢，你不是说会去打猎吗？”

　　“主要是来田里搞破坏的野猪，架起的围栏根本挡不住它们，”旬皱褶眉头说，“还有就是之后发现的山羊。”

　　“野猪肉的味道怎么样？”

　　“不是很推荐尝试，气味非常的浓烈。主要是切成肉条，沾上卤制的海水放火堆上制成肉干，作为备用粮储存起来。”

　　“呃，本来还抱有一丝期待。羊肉倒是尝试过，膻味让人难以习惯。”

　　“山羊刚开始也会去狩猎，后来就圈养起来了。”

　　“找到了它身上其它的价值了？”

　　“无聊时可以坐在它们旁边说话。”

　　“和山羊对话吗？好吧，这也算是价值的一种，看来岛上真的是挺无聊的。那么为什么不和你师父交流呢？”

　　“师父是个寡言的人，没必要的时候宁可选择沉默。也许是由于身体不太好的缘故，也不怎么吃东西。”

　　“我会将煮好的块茎捣成泥，拌入沸腾的羊奶和卤水，偶尔也会做鱼汤。”

　　“卤水是什么？”

　　“是烧煮过滤很多次的海水，用来替代食盐的，在书上找到的改良的方法后就没那么苦了。”

　　“你会的真多，还会钓鱼。“

　　“是潜到水底捕鱼，钓鱼倒是没有考虑过。”

　　“你的意思是拿着叉子钻到海底去抓鱼，我以为只有在小说中才能看到，也太危险了。”

　　“碰到过鲨群，只能静止地匍匐在礁石上，差点因为换不了气而葬身海底。”

　　“你命还真大，不仅要为食物担忧，和无聊作伴，同野猪搏斗，还得小心水下的猎食者。”

　　“运气比较好，能偶遇师父。”

　　“以前总觉得如果能一个人自由地生活会是多么愉快，听闻你艰辛的生活才意识到，果然人是社会的构造者，也必定依附于它。”

　　“人们聚拢在一起才会有延续性。”

　　“同意。”菲莞尔，旬的只言片语正巧契合进内心。

　　“本打算结束话题，突然想起自己住在鱼米之乡，已经好久没有尝过新鲜的鱼了。”

　　“鱼倒是师父最喜欢的食物，特别是熬出的乳白色汤水。”

　　“你很在行吗？做法是他教你的？”

　　“嗯，烹饪方面唯一教了我的就是做鱼汤，还会经常抱怨海里的鱼熬出的汤没有河鱼来得鲜甜。”

　　“我只知道海鱼的刺比较少。淡水鱼的话只有在小学的时候才经常吃，记忆中味道是非常鲜美，但是处理不好会有泥土味。”

　　“我也很在意。”

　　“但骨头太多了，被卡到后就没怎么碰过。”

　　慌忙地不停喝醋，吞咽米饭的滑稽场景，菲并不打算说出口。

　　三

　　“接下来是技能考核环节，你的水平是否达标，得做一个系统性的评定。”

　　“烹饪的话来之前每天会花长时间训练，也得到过认可，我想应该没有…”

　　“就算你以前再怎么努力，别人都是看不见的，唯有此时此刻用行动证明自己，我才放心将厨房交给你不是吗？”

　　“……”有点强词夺理但旬还是默认了，“和早上做相同的可以吗？”

　　“不行，这毫无新意，吃太多也容易发腻，”菲放下手中纸笔，“你也许不知道，冰箱里已经好久没有装过任何食材了，而货物最早也要等到下午才能送来。”

　　旬没有作声，一脸不解地看着菲。

　　“怎么，没有信心了吗？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哦。”

　　“没有食材的话，什么也做不出来的。”

　　“无米之炊，自然不用你说我都清楚，比谁都清楚，所以才能称地上考核。”

　　“时间充足的话倒是没有问题。”

　　“我总不会过分刁难，随你发挥，做出一道就行。对了，既然你说需要时间，现在十点过半，给你一个半小时应该够了吧。”

　　“有米或者面粉吗？”

　　“面粉肯定没有，晒干的细面我记得还剩了不少，面包倒是随处可见，猜你也不打算去用。”

　　柜台上的篮子里放着各种类型的面包，也有被掰成一半的。

　　“忘记说了，角落里还有老爷子寄来的一大箱冬笋以及一大捆细葱。早上本想尝试笋敲蛋的，你想用就用吧，涩味太重我是怎么也吃不惯。”

　　“我想应该没有问题了。”少年似乎找到了方案。

　　“真的是信心慢慢，别看早上那副吃相，平时我可是很挑剔的哦。”

　　“我会竭尽所能。”说完旬站起身做好了准备。

　　“对了，你自己的那份也要制作哦，保证味道的同时也要保证分量。好，那么技能考核现在正式开始。”

　　四

　　面试还在进行，旬进入厨房观察了一圈后便走出店门不知了去向。

　　咖啡厅内仅剩下菲独自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少年打算怎么应对考验自己倒不会过多关心，结果才是对实力最有力的证明。

　　架起右腿将左手抵着下吧撑在桌子上，右手握着削过的铅笔，一行行文字如泉水般从笔尖生出。

　　很快文字填满了整张纸。

　　“这次我可不会再输了。”小声嘀咕着，少女往后靠向沙发，同时拿起写字板眯着眼逐字审视。

　　可惜华丽的辞藻再怎么堆叠，终究还是打动不了内心。菲摇了摇头，将写字夹板和笔一同反扣回桌上，自己则继续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闭眼沐浴在初春温和的阳光下，伸腰、呼吸、思考都带上了慵懒，再度提笔的兴致早已烟消云散。

　　上午摄入的食物已经消化干净，午后的睡意还相距甚远，本该是一天中身体状态最佳的时段，却因前些天的高强度训练，疲惫的身躯失去了张力。

　　正当菲一筹莫展而放空自我的时候，大门不合时宜被打开，冲撞进来的寒风掀起室内沉淀下来的空气。

　　旬提着一只脏兮兮的红色塑料袋走了进来，“准备工作已经完毕，处理的过程要考核吗？”

　　菲摇了摇手，草草瞄了一眼，随后默不作声地再度闭上了双眼。

　　......

　　香味溢入鼻腔，肚子的诉求明确的传达了上来，果然自身的总是处在不稳定的状态，无法拒绝的欲望终会将这种平衡打破。

　　当挂钟和远处钟楼同时响起，睁开双眼的菲恍如隔世，虽然保持着清醒未曾入眠，但已经跳跃到正午这个时间点。

　　旬端着两只大碗走了出来。

　　“呀，比规定晚了一分钟。”

　　旬愣了下并放缓了脚步。

　　“开玩笑，开玩笑的，作为审核我也没有尽到责任，就当作是扯平了吧，”说着菲将桌子收拾干净，“到我对面来吧，别再坐回去了。”

　　放下冒着热气的汤碗，旬又迅速拿来了筷子与汤勺。

　　“哇，这就是你忙碌的九十分钟的成果。”菲不由感叹。

　　似曾相识的香气扑面而来，雪白的细面盘踞在浇头下方，在丰富多彩的食材点缀下，与乳白的汤水相辅相成。

　　“我想，这几片浅黄色的大概是冬笋。”

　　“是的，煮透花了点时间。”

　　“为什么要煮透？”

　　“能完全去除涩味，一般烹饪之前都会先这么处理。”

　　“呃，我当然知道，只是太费时间懒得操作罢了。”

　　“我不太清楚有没有处理得当，簌先生曾讲过，住在这一带的人冬春季节喜食笋，也熟知笋的处理方法。”

　　“应…，完全正确，处理地很完美。那旁边绿色的草又是什么？”

　　“是荠菜，沿路长了很多，就顺手采了几株回来。”

　　“原来长这样。”菲想起了冰柜里曾经囤积的大量速冻荠菜馄饨，“说太多面就要涨了，先开动吧。”

　　迫不及待地擓了一勺汤送入口中，独特的鲜甜中没有任何杂味，葱末更是丰富了层次感。软硬适中的细面几乎无需咀嚼，就能畅快地咽下。

　　接着夹起带有皮的白色肉片。

　　失算了，浸在热汤中太久，鱼肉的质地已经有些松散，放入口中方才意识到的菲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先从鱼肉开始品尝了。

　　“这是什么鱼，一根刺也没有。”

　　“是鲫鱼。”不知何时旬已经清空了自己那一碗。

　　“怎么可能，鲫鱼仿佛每块肉里都长着刺，要是提前知道，我可不敢吃得这么大胆。”

　　“只要找到刺的分布就能处理好，虽然要比海鱼复杂许多。”

　　“那其他河鱼的话也可以做到无骨吗？”

　　“大鱼的话基本都可以，太小了就换不用去骨的其他烹饪方法了。”

　　“真厉害，现在可以明确的说，你已经完全超过期待了,”菲点了点头，“还有一点让我好奇，鲫鱼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去了东边一趟，碰巧遇上一位正在垂钓的老伯，就换了两条回来。”

　　“所以你才会拿着笋出去呢。你怎么知道有人在那里钓鱼。”

　　“以前师父和我说过，天冷的时候鲫鱼比较容易上钩。”

　　“你那寡言的师父竟然会和你讲鱼的事情。”

　　“他曾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反复唠叨，没有机会再吃到河鱼是他一生的遗憾。”

　　“真可惜呢，不好意思让你想起伤心的事情。”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