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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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长路远，沉重的车轮十二年却没在沥青路面上留下一个印记。路边的树还是一副爱死不死的模样，伸着空荡荡光秃秃的枝桠抱着街边同样灰头土脸的建筑在风景中扭曲成一道又一道一转而逝的黑影。
名不见经传，只有旅游有所建树但发展还算不错的城镇和它的风貌一样褪去了光鲜的外衣，只剩下灰秃秃的墙埂和在其中被围起来的人们在灰白黯淡中默数自己的余生，互不知晓，互相忧虑。
还有多少无意义的时光呢？又有多少年能找到终结一切的良方？
或许死亡才是归宿，或许在这场突兀诡异的灾难面前没有人不曾示弱。
暄萧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她手里捏着一块糖，一次次无意识地转着，过一会又停下，过一会又继续。
糖都要被搓化了。苏铁抱臂在一旁打盹，和小何呼噜声震天动地地睡成一团，口水汇成一片汪洋。
易岑生坐在她身侧，隔了一些距离眼脸微垂，似乎在出神。罗潜在他对面专心致志地研究地图，不时在后面添加几句标注，笔记记得密密麻麻。
四下环顾一圈，发现没人注意自己，暄萧大着胆子偏头去瞄易岑生的侧颜。
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好看博士就坐在她身边半米远的地方倚着窗子发呆，白色天空映下的柔光从侧面打在他略有混血面相的鼻梁和眼瞳上，显得很空。
说不上来，就像是那种假人的、没有灵魂的空荡一样。
他似乎什么也不在意，什么都可以原谅地微微笑着，但是整个人就是显得很空。
看得暄萧有点哀伤。
也没什么缘由。
她突然想起了上午的事情，一激灵。不由得回过神来又去瞄易岑生。别过眼，过一会又瞄一眼。
队长当时都站得快贴上易博士了！还一直热心地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帮这帮那！
说不定真的疯了，他还抓博士的手！
的手！
博士居然没有拒绝，还回话了！
虽然博士好像不太喜欢队长的样子……
但是这更成问题了！！！
他还贴脸说话！那日了狗的表情跟表白一样！
说不定真是表白呢？！
看博士事后的脸色……他当时转头就走好吧！！！
暄萧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按捺不住震惊的心情，又瞄了一眼易岑生，却正好和他投来的疑惑目光对上。
暄萧脑袋一下子卡了壳。
卡了壳的脑袋慌张地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随着机栝不顺“嘎吱”声僵硬地转回了原位。
有句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队长这种人，现在应该不是上班模式，那就一定是闲得慌在发骚，心里不知道憋了个什么祸水。
一定是这样。
等等。
非奸即盗……
暄萧又开始神游天外了。
易岑生莫名其妙地看着暄萧眼神诡异地盯着他看，一会一会地偏头，下意识地有些警惕。
这姑娘怎么了？
打死这个时候的易博士也想不到，鹌鹑小姐此刻只是憋了一个莫须有的惊天大瓜罢了。
他下意识地上下摩挲着手边的双肩包，背包是帆布的，防水，大抵是十二年前，也许再早的老古董了，却也不算太陈旧。
包的夹层里装了三瓶药，已备不时之需。
三瓶———这是易岑生搜刮了半个药柜的成果。量虽然不多，他也不是依赖这些药物的人，只是在偶尔犯病时吃一次就能管几星期，前提是不受到别的刺激。
最近刺激有点多，他索性都带上了，这几种药多为治疗抑郁症和臆症的，理论上来说有让人吃了就睡的功效，但在他还不知什么材质的身体上只能勉强压制过去混乱的回忆带来的生理反应，让人瞌睡的疗效倒是一点也没见到。
当初翻阅抗性体积成分配比时，那张表单上除了几种奇怪的金属化和物质，其余大部分是精神治疗的药品以及提取出来的略有抗病治疗性的某些有机质。这些药可能对生尸身上的病毒影响作用不大，但现在却反而来便宜了他。
也算是一种奇特的幸运吧。
老古董包还算结实，估计也是因为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用过，除了表面略有点脏外没什么好挑的。
周围景色速度逐渐放慢，该换驾驶员了。旁边的计时器“滴滴滴”亮起了红灯。
苏铁一下子醒转：“怎么了？！”
暄萧偏了偏头，活动了一下指关节：“没事，我去换班，睡你的。”她径直拉开前方的金属滑门。
罗潜：“小暄，等等。前面那个路口我们要下车巡查。”他指着全息影像道。
前面那个路口被红圈着重标出来，旁边不知写了什么，字挺小，暄萧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她立马翻脸，顺手拆开糖纸把糖丢到嘴里，又把糖纸的背面往苏铁膝上一拍：“铁子别睡了，给他们后面提个醒，等会儿忘了。”
苏铁无奈地拎起糖纸扔进垃圾存放处，娴熟的绕开暄萧捣乱的手拿起对讲机：“呼叫1301，呼叫1301，前方岔路，停车巡查，前方岔路，停车巡查。”
声音随着滋滋拉拉的电流响起：“1301收到。”
罗潜：：“小何。”
“在！”小何立马跳起来坐正，心虚地望了一眼拿着地图看了一路的罗潜，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你来传话，苏铁去后厢检查物资，确保出现意外情况足以处理。”
“是。”小何紧张接过对讲机，苏铁则弓着身子去了后厢。年轻人的局促不安与青涩被混乱的电流掩盖。
“1301，1301”
“1301收到，请讲。”
“前方路口下车，三人一组沿补给点巡查，确保方圆一公里无异动无生尸出现，红星街区一段由一组巡查，三段二组，红鹤街由我方进行巡查，打开通讯频道，所有人保持警戒，保持联络！”
“重复，1301 ……”
“1301收到，1301请求知悉人员分组。”
“1301小队队长牧原，携队员常雨、王均一组，副队长萧晓、黄鑫张守一组，其余一人守车待命。”
“重复，1301 ……”
小何放下对讲机问罗潜：“我们这边怎么安排？”
“我们也按三人一组分，易博士、何衍同我一组。暄萧、苏铁同胡歌一组。有异议吗？”
小胡此时已经从驾驶室回到了众人之间，在座位上沉默地摇摇头。
暄萧从驾驶室探出一个头，举手：“我有意见，我想和易博士一组。”
罗潜失笑：“不行，你们两个一组，谁来保护我？”
暄萧撇撇嘴：“猜到了，好吧。”
苏铁刚好从后厢出来，正好听完这一段：“暄姐，你就是想和易博士一组，因为他好看吧！”
暄萧大方一挥手：“是又怎样。”
她两指在唇上做了个飞吻，轻快地钻回了驾驶室。
“好好开车！”罗潜笑斥道。
暄萧：“自动巡航又不是没电了！”
“那为了省电也不能一直用！”
天色依旧蒙着一层洗不干净的灰，两辆重装车一前一后碾过路面，停在了空无一人的小广场上。
一行人陆续下车，黑色的防护服将全身裹得严实，不露半分情绪。
1301队为首的一人冲罗潜做了个手势，后者沉默地点点头，几人默契地散离开来，安静地融入这片居住的街巷。
罗潜三人穿行在大街小巷，转过一个个长满灰色地衣的街角。
小巷的尽头，是这条街道唯一拉开窗帘、阳台上还摆着一盆金色仙人掌的小楼。小楼有两层，西式建筑的样貌，金色的檐角着一点细碎的光，但窗户模糊得看不清人影。
“叩、叩、叩。”
门内女人的声音传来，苍老、和蔼，带着点疲惫的沧桑。
“哪位？”
罗潜声音礼貌而温和：“阿拉丹女士在家吗？本月巡逻队来访。”
“啊。”
门内传来平静的回答，随即传来“咚咚”的闷响。
响声越来越大，最终停在了门前。
门向里面拉开，显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的模样，她似乎年纪已经很大了，眼睛在金丝边的老花镜后眯缝成了两条线，整个身子已经佝偻成了一团，似乎只靠一根细细的拐杖撑着才不至于贴到地上。那根胡杨木的拐杖敲在地上，“咚咚”作响。
“是……小罗？”老妪扶了扶眼镜，眼睛彻底眯缝成一条线。
罗潜嗯了一声。
“进来吧。”
老人缓慢地转身向内走去，几人跟在后面，一股幽微的熏香味溜出了门缝，消散在门外稀薄的空气中。何衍关上了门。
小楼的陈设精致典雅，深蓝色的窗帘衬着实木的家居。楼梯的扶手上还有雕花，似乎刻画的是一个头顶光圈、微笑和蔼的神明，他低垂着眼笑容温和。有一只小小的羔羊伏在他脚下向上仰望。整体的装修显得古典大气。
略有些熟悉的图画让易岑生心里有些不适，他轻轻咬了下舌尖。
阿拉丹女士引着他们在一张铺着羊毛毯的沙发上坐下，一边拿瓷杯来泡茶。茶是当地特产的老茶饼，一整块一整块的，需要敲开砸碎，罗潜熟练地接过老人手上的石杵，让老人坐下，自己来奉茶。
“阿依愣姆……祝您今日安好。”
“亚合西莫，巴朗。”（你好，小伙子。）
何衍在他们背后悄悄做了个鬼脸。
“阿拉丹女士是维吾尔族人……”他小声对易岑生说。
“虽然是几十年前搬迁到咱们这来的，但周围的人都尊敬她，连我都听过她的名字。”
易岑生望着老妇的背影，一声不吭地微微点头。
他下意识腰背挺直，有一点戒备的意思。
又是……宗教。
何衍看见领导在泡茶，自己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干，本就有点惊慌，但现场氛围静谧和蔼，也没人开口说话，他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扰，只得再去瞄易岑生。可是博士也不开口，坐得板正，手虚虚地搭在膝上，面色沉静，不知不觉在眉梢还带着一点点凌厉，似乎也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何衍顿时有点尴尬了：这栋楼里怎么好像就他一个动乱的意外因素？！
小何头顶隐隐有青烟生起，脚趾抓地。整个人竭力隐藏他的坐立不安，终于熬到罗潜过来才送了口气。
罗潜端起茶壶先给阿拉丹女士斟了一杯，这位老人优雅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哪怕被岁月风沙蹉跎至今，她也没有失掉她的风度，满是皱纹的手指上一枚金戒指闪闪发光。
罗潜：“阿依愣姆。”语气温和而尊敬。
“最近接到执法小队的报告，说您这边的区域有一些异动，请问您知道具体情况吗，请详细说说呢？”
“阿朗，”老人微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弯曲。“好些日子不曾见你了……”
“是，阿依愣姆。”罗潜用小勺微微搅动杯子里的方糖，那金红色的方糖略微化去一角，溶出有些甜腻的香气。
夹在茶水的烟苦味中。
“很忙罢……”
“老年人，记性差了……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阿拉丹女士微微向后仰倒，靠在躺椅上，慢悠悠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又向里面多加了两块橙红色的方糖。
她声音沙哑地道：“小罗……先给我介绍一下这两位朋友吧……老年人记性差了，让我想一会儿……想一会儿……”她用有些浑浊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人，露出一点微笑，也兴许只是皱纹。
“啊，不好意思。”罗潜欠意地笑了笑。
“这个是我们黑豹队的新晋队员何衍，小何，选拔赛进来的，这次带着历练一下。”
“这位……这位是研究处的易博士，此时同我们一起出城，有他研究方面的任务在。”
易岑生冲阿拉丹礼貌地点了下头。
阿拉丹慢悠悠的嗓音说：“研究了什么项目啊？”
易岑生平静地回答：“提取液研究，在下不才，幸会。”
阿拉丹拂杯盖的手势一顿，探究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又换人啦……”
罗潜轻声提醒：“阿依愣姆……”
“好啦、好啦……”阿拉丹拍拍手。
“阿朗……不要急嘛。”
她微笑道：“老年人，记性不好啦……”她向前倾了倾身体，让弯曲的脊背离开摇椅一寸。
“小罗……罗耀华……你总是这么急……”
罗潜微微一僵、沉默了一会。
“两周前……或许再早两天？老年人记性不好……”
“春阳楼二楼……嗯……几栋来着……好像是四栋？几个年轻人打了一架……嗯……再往后两天…住在第七条巷里的老人被人偷了点东西…其他……”
“其他应该就没有了，老年人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罗耀华，你帮我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提到的？”阿拉丹浑浊的眼睛转向罗潜的方向，抿了口茶。
她抬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愿主保佑你们。”
易岑生从口腔里尝到了一点血腥味，手中茶水略有波纹。
“感谢您的告知。”从刚刚起陷入沉默的罗潜开口道，还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挑不出半分瑕疵。他朝阿拉丹鞠了一躬：“霍希，阿依愣姆。”（再见，女士）
“耀华啊……不多坐坐吗？好久没见了……”
罗潜示意二人起身。
老妇迟缓的声音混着茶水味，浑浑沌沌、飘飘渺渺。
“不了，我们还有些事情，就不叨扰了。”罗潜轻轻为她掩上了门，门旁的风铃被触动，发出一串清响。
屋内小几上，袅袅的白烟自桌上腾起，那是三人分毫未动的瓷杯。空气中混着茶饼的烟苦味与糖块的甜香，让人昏昏欲睡。
阿拉丹女士靠在躺椅上闭上眼，拿起了放在一张华丽小毯上的终端。
浓香中，壁上的神像因热量微微扭曲，似乎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