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侍从》半盏微芒

9、身世

　　阿尔文重新睁开了眼睛。这次已经有所准备的他没有再失态。他看着情绪明显低沉下去的米路，沉吟了片刻。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沦落到那个地步？”骑士问。
　　米路苦笑。不愧是骑士，问问题都那么直接：“我是被人收养的。但是那家人因为一些原因不愿意继续收养我了，所以……”
　　“我不明白。”阿尔文打断了米路，“虽然以貌取人是不好的，但以你的长相，明明应该是那一家人的骄傲才对，他们为什么会把你赶出家门？”
　　赶出家门……米路的笑容愈发苦涩了。
　　“因为这张脸。那家人唯一的一个儿子想要对我……我在反抗的时候，杀了他。
　　“我才不是被赶出家门的，我是被打出去的，那里也从来不是我的家。”
　　阿尔文听着少年平静到有些可怕的叙述，叹了口气。
　　“对不起。”他说。
　　米路有些惊讶地想要反驳，却听到阿尔文说：“我不该把你送到那里的。”
　　少年愣了好一会，才有些犹豫地问：“什么叫……把我送到那里？”
　　阿尔文露出了带着歉意的微笑：“我是在几年前的战斗中偶然发现了你的。本来想着把你送回圣城扶养长大，但是路过红林镇的时候，我得知接下来会有一次恶战，就把你留在了红林镇的木匠家里……谁知道，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米路垂下了头：“您不觉得我太过分了吗……对自己的养父母的儿子做出这种事？”
　　阿尔文摇头：“你只是在保护自己。就连圣光也不认为你错了，不是吗？”
　　米路想起那天的“抵死不从”的圣光，不禁破涕为笑。
　　骑士走到少年身后，轻轻抱住了少年的头：“你刻意让自己看起来乱糟糟的，就是因为这个？”
　　米路抿了抿嘴唇：“嗯。”
　　骑士从怀里取出一段绳子，将米路的长发全都拢在一起，扎成了一条干净利落的马尾。随即他又拿出一把匕首，在米路的眉毛上刮了刮：“现在看看怎么样？”
　　令骑士意外的是，米路毫无反应。少年微微扬起头，嘴角是淡淡的笑容。
　　“米路？”阿尔文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啊？哦！”
　　米路连忙睁开眼睛，看向胸甲里的倒影。
　　原本那一张毫无疑问的好欺负的脸，现在已经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英气。虽然看起来还是精致可爱，但不再是那种毫无抵抗力的样子。米路确信，只要他拿起一把长剑，没人会怀疑他是一个正在训练的小骑士。
　　旁边的阿尔文吃着少年没吃完的半块面包：“怎么样，还满意吗？”
　　米路兴奋地点头，脑后的马尾辫一抖一抖的。
　　“那就走吧，我们该和老婆婆告别了。”
　　米路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这栋房子。这就是一位魔法师，一位镇长，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的痕迹吗？
　　樱桃镇的镇口，安妮不舍地对米路挥着手：“再见！一定要再来啊！”
　　坐在马车上的米路和阿尔文也笑着挥手。米路很能理解昨天还不冷不热的小姑娘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热情。
　　她看到洗过脸的米路以后满脸都写着后悔和遗憾。
　　镇口的樱桃树越来越远，米路转过头：“老师，我们要去哪里啊？”
　　回答他的是赶车的大叔：“去拉各斯，小朋友。我需要把这一车樱桃酒运过去，交给当地的酒商。这一趟大概要走两天呢。”
　　米路眨眨眼：“拉各斯……是哪里啊？”
　　…………
　　拉各斯，沿河六城之一，有着“诚实之城”的称号。
　　商人们都说它是大陆的中心。关于拉各斯有一句谚语：“向右转是圣城，向左转是渔岛。如果你还没想好去哪里，就来拉各斯城吧！”
　　这座城市确实适合贸易。它是六城中距离北陆三城最近的一座，也是去往南海二岛的必经之路。不论是北陆特产的宝石还是南海特产的珍珠，都要经过这里才能朝着其他五城和圣城安洁转运。
　　繁盛的商业让这里有着最多的富商，最多的财富和机会。很多人远道而来，就为了在这里碰碰运气——这也让这座城市变得愈发忙碌而充满生机。
　　当然，有人富有就有人落寞。而作为让旧东西重新焕发价值的地方，当铺是最能见证兴衰的了。
　　小佐伊一大早就打开了当铺的大门。他像往常一样地给自家老板点燃火炉，烧水煮茶。这种来自北陆三城的饮料有着奇特的芳香气味，即使是小佐伊自己也会觉得很好闻。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佐伊打了一盆水，开始擦拭柜台和老板的那些收藏品。有据说是从某个传承了上百年的家族那买到的花瓶，有传说中某位强大邪恶的魔法师的笔记本，还有曾经能装下一头牛的魔法袋子。
　　小佐伊有些漫不经心地擦着这些东西。虽然老板告诉他这些藏品都是很珍贵很珍贵，“把你卖了也赔不起”的东西，但是他曾经不小心听到过老板和老板的朋友说：
　　“你怎么把这么值钱的花瓶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你当我傻？这些都是仿制品，花不上几个钱。”
　　所以小佐伊没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些假货。当然，他也不会太过大意了，毕竟他也不想被老板找到由头揍一顿。
　　“哥哥？”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佐伊转头一看，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一个娇小的女孩正仰头看着他。
　　“曼妮？你回去休息吧。”他一边扭过头来加快了擦拭的速度一边说。
　　曼妮是这家店的学徒工。当然，佐伊也是。比曼妮大两三岁的他已经能负担起许多杂事，不像曼妮，只能做些擦桌子擦架子的工作。
　　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擦架子是我的工作……不能总是让哥哥帮我……”
　　佐伊失笑。即使是自己都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到架子的上层，小女孩只会更加吃力。
　　他擦完上层的最后一个角落，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你还小，等你像我一样高的时候我就不帮你擦了。”
　　角落里的茶炉上，暗红色的水壶冒出了白色的热气。佐伊连忙把它拿起来，往老板的陶制茶壶里倒了一壶水。接着，他小心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茶叶，一片一片地拿出来，数了数，才将茶叶扔进茶壶里。
　　“好了，再过一会就可以去喊老板起床了。”
　　提到老板，佐伊脸上闪过一丝畏惧。曼妮更是吓得抖了一下：“呜……曼妮不要去喊老板起来……”
　　佐伊知道，这孩子经常被老板殴打，早已对老板满怀恐惧。他安抚着小姑娘：“没事，没事。老板的烟叶快要用完了，你去买些吧。我来喊他起床就好。”
　　曼妮顿时松了口气：“谢谢你，哥哥。”
　　佐伊摇了摇头。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同为学徒工，遭遇也相近，早已经是情同兄妹。他拿出老板的洗脸盆打了半盆冷水，用壶里的开水调好温度，再拿起昨晚晾干的毛巾搭在手臂上，然后推开了老板的房门。
　　“老板？天亮了。”佐伊将热水和毛巾放在床边，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中年人。
　　见老板渐渐醒来，佐伊停下了动作：“我为您沏了茶，您要不要趁热喝点？”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伸出一只手，含糊不清地说：“湿毛巾。”
　　佐伊立刻拿起那条毛巾，在盆里浸了浸，然后用力拧去水分：“给，老板。”
　　中间人抓过毛巾，胡乱擦了几下脸，随手把毛巾扔到佐伊手里：“去给我切两片白面包放到桌子上。”
　　“呀！——”街上传来小女孩的尖叫声。
　　老板皱了皱眉，翻身掀开被子开始穿上衣：“大清早的就这么吵。快去！”后两个字是对佐伊喊的。
　　佐伊连忙应了一声，端起水盆就快步朝外面走去。
　　刚刚那个尖叫声好像有点耳熟……佐伊这样想着，接着就听到一串密集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啪——砰！”是店门被打开，以及什么东西撞在柜子上的声音。
　　“呀！”女孩子的尖叫声。
　　“啪啦啦啦……”
　　瓷器破碎的声音。佐伊心里猛地一紧。但他还没来得及出门看看情况，就被老板一把推开。
　　“妈的，一大早的鬼叫什么！”接着是木棍挥动的声音。
　　“呜啊！”女孩发出了凄惨的声音，“老板，外面……外面……”
　　中年人见她惊恐万状的样子，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外面怎……”
　　他的喊叫戛然而止。
　　透过还没完全散尽的晨雾，老板看到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一滩血红色的东西。在那旁边有两三个看起来是刚刚被女孩的尖叫声吵醒的人。他们远远地围着那堆红色，脸上写满了惊恐。
　　当铺老板提着手里的木棒壮胆，大步地朝着那滩东西走了过去。不……那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