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侍从》半盏微芒

8、“法师之灾”

　　入夜，米路躺在床上，却有些难以入眠。
　　“老师，魔法师是邪恶的吗？”他偏过头，看着躺在那里的阿尔文。
　　阿尔文闭着眼睛，不语。
　　米路抿了抿嘴：“算了，当我没问。您是教会的圣骑士，肯定会说他们都是邪恶的。”
　　众所周知，圣光教会从未停止过对魔法师的追猎。教会每年都会派出几百名骑士在全大陆巡逻，就是为了猎捕散落在全世界的魔法师们。教会的牧师们不遗余力地宣传着魔法师们的可怕与危险，可在米路看来，这些宣传都显得玄之又玄，根本没有真的能证明魔法师危险的东西——不然他也不会直到碰到那个疯狂魔法师的时候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魔法师这种生物。
　　可是安妮讲的故事却那样真实。那完美到不似人工的路面和房屋，还有镇民们避而不谈的态度，都似乎在向米路展示着这样一种可能性：“魔法师，并不是坏人。”
　　阿尔文睁开了眼睛。
　　“你知道这片大陆上一共有多少座城邦吗？”他问。
　　米路沮丧地摇头。他知道，转移话题是大人们常用的手段。老师是不打算对他讲述这些事情了。
　　阿尔文看着天花板，平静地叙述着：“十三座。
　　“大陆的南部有一条圣河。河流中心有一座岛屿，那里是圣城安洁所在之处。
　　“圣河北岸与南岸各有三座城邦，统称为沿河六城。它们所处的位置是河畔最繁荣之处。
　　“南海边缘有两座岛屿，上面坐落着两座城邦，以捕鱼为生。
　　“大陆北方的广袤而荒凉的土地上，散落着三座城邦，称为北陆三城。”
　　旁边的米路一边摆弄手指一边等着阿尔文继续说下去，但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他说话。
　　“老师？”米路问，“还有一座城邦呢？”
　　阿尔文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一座城，位于北陆偏西的漠加沙漠附近，是荒漠上的明珠，漠加城。
　　“十年之前，漠加城落入魔法师之手，万余市民被邪恶的魔法献祭。自此，漠加成为死城。”
　　米路感觉汗毛直立。
　　“漠加城原址附近，鬼魂和幽灵的哭嚎声昼夜不息。漠加沙漠的黄沙席卷那片土地，再也没人敢踏入半步。”阿尔文摇了摇头，“与此同时，大量的魔法师突然出现在各大城邦肆意破坏。一旦他们被骑士围攻落入下风，就会大声叫喊着自爆，造成了骑士的大量伤亡。
　　“自此，教会对魔法师宣战，清算境内所有魔法师，并摧毁了五大魔法塔。战争直到三年之前才刚刚结束。
　　“你说，魔法师是好是坏呢？”
　　阿尔文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米路说不出话来了。
　　教会并没有宣扬魔法师之恶，因为其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反复宣传反而会导致人心惶惶。
　　他又听到骑士叹了口气：“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路呢。”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骑士这样想着。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老师，您是知道这座小镇的事情的吧？”米路握紧了阿尔文的手，“您特意来这里投宿，就是想要稍微帮助一下老婆婆，对不对？”
　　骑士怔了怔，然后笑了。他轻柔地理了理米路的头发：“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吗？”
　　米路也笑了：“嗯！”
　　屠城这种事，即使教会不宣扬也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但魔法师中不止是那些草菅人命之人，也有像安妮的舅舅那样的，对人们有益的人，所以人们才不愿提起那些事情。
　　米路看着骑士的侧脸。月光掠过骑士的鼻翼，在他的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上唇有一点薄薄的胡渣。米路忍不住靠了过去，稍微蹭了蹭阿尔文的脸。
　　“嗯？你怎么了？”骑士下意识转过头去，结果大半张脸都埋在了米路的头发里。
　　“我……想靠着您一会……”米路闷闷地说。
　　阿尔文默然。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对这个孩子也许有些疏于了解。他想起来那天晚上米路手持匕首的眼神，想起少年浑身是血地扑向异端法师的样子，想起他吞下沾满了泥土的食物的样子，想起在圣光之下，少年不肯为自己做半句辩解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他大概也受过很多苦吧。
　　阿尔文这样想着，微微翻了个身，将米路抱在了怀里。
　　“觉得冷了？”他问。
　　“嗯。”怀里的孩子贴得更紧了些，竟让他感到了一丝凉意。
　　“睡吧。”阿尔文说。米路感觉到自己被有点用力地抱住了。
　　他在骑士的胸口蹭了蹭，闷闷地“嗯”了一声。骑士身上带着布料、阳光和一点点汗水的味道，带着温暖的气息。少年就这样把脸埋在那里，渐渐地睡着了。
　　这一晚，米路难得地做了个好梦。以至于第二天清早阿尔文把他喊起来的时候，他还略微有些迷糊。
　　“醒醒，醒醒！”
　　刚刚洗过的手指有些冰凉，冰得米路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抹了抹眼睛，看到阿尔文正站在床边。
　　他显然是刚刚洗过脸。白色的衬衣从领口处弄湿了一大片，贴在骑士的前胸，显出漂亮的轮廓。透过纤薄的衬衣，米路看到骑士的皮肤竟是令人意外的白皙。
　　也许是他盯着看太久了，阿尔文笑骂着弹了米路的额头一下：“想什么呢，小子！起来吃饭了！”
　　骑士的一弹非同小可，米路疼得捂着额头“唔”地呻吟了出来。
　　阿尔文一边看着他有些委屈的样子，一边拿起了安妮小姑娘刚刚送上来的夹樱桃果酱面包片，从角落开始咬了一口。
　　米路一边按着还疼着的头，一边跑过来拿起了一块面包，大口地咬了下去。
　　骑士看着他弄得满脸都是樱桃酱，微笑着但有点认真地说：“注意用餐礼仪，米路。”
　　米路茫然地抬起头：“啊？”难道要像那些大商人大富豪那样，用刀叉切开吃吗？
　　似乎是看明白了米路的疑惑，阿尔文摇了摇头。他从自己的面包上面撕下来一块不带果酱的部分，伸手用它给米路擦了擦嘴。
　　米路惊讶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用餐礼仪是用面包擦嘴吗？”
　　“是的，”阿尔文一边说一边把那块面包折了几下，“不过还有一步。”
　　话音刚落，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块大小刚好入口的面包塞进了米路嘴里。
　　“把餐巾纸放进它该去的地方。”他笑着说。
　　米路丝毫没有被当成“垃圾桶”的感觉。他眨了眨眼睛：“骑士也会这样节约食物吗？”
　　阿尔文咬了一口面包：“当然。节约食物永远是美德的一种。”
　　他看着米路大口咀嚼的样子，渐渐皱起了眉头。骑士三两口吃掉手中的面包，随即走出了门外。
　　米路吃面包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角落里装着骑士铠甲的包裹，这才又放心地继续用餐。
　　又过了一会，当米路把最后一块面包也吃了一大半的时候，阿尔文端着一盆水进来了。
　　“我觉得，你需要清洁一下你自己。”阿尔文说。
　　米路趴到盆边，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泛着热气的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米路依然能看出自己的样子不甚美观：长到肩头的长发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脸上沾着灰色的污渍，衣领里还有一些淡淡的血迹——那是几天前在战斗中沾上的。
　　米路抿着嘴看着这盆水中的自己，迟迟未动。
　　“不想洗洗脸吗？”阿尔文问。
　　少年迟疑着摇了摇头。他捧起一捧温水，小心地将它淋在自己脸上。
　　骑士转过身，从角落里的包裹取出了一片光滑的胸甲，放在米路面前。
　　米路很快清洗好了自己的头发和脸。他简单地抹了抹脸，握住头发将水挤出去，接着抬起头来，看向阿尔文。
　　他看到骑士看向自己的目光停滞了一下。接着，仿佛是要强行打断什么东西一样，骑士用力闭了闭眼睛。
　　米路不禁笑了出来，刚刚的坏心情少了很多。他转过头来，看向骑士放在桌上的那副胸甲——应该说，看向胸甲倒影中的自己。
　　那是一张过分精致的脸。虽然明显还没完全长大，但已经足以让每个看见的人都为之惊叹。小巧的鼻尖，微微抿起的下唇，还有眼中淡淡的忧伤。两缕长发在耳边垂下，更给他增添了一丝纤弱感。
　　“真是，很漂亮……但也会让人觉得很好欺负的脸啊。”阿尔文闭着眼睛回想着刚刚看到的景色，轻轻感慨道。
　　米路将长发拢到一侧，垂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