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侍从》半盏微芒

13、教堂

　　米路感觉自己被摇晃着。
　　像是在一条小船上，轻微的摇晃伴着轻声的呼唤：“米路，米路，起床啦。”
　　唔，不要……他翻了个身，突然感觉枕头被人抽走了。
　　好过分！米路有些不爽地揉了揉还模糊着的眼睛，看到骑士正在轻轻甩动着手臂。
　　“米路，你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骑士的话里似乎带着隐隐约约的抱怨，“我的手都被你压麻了。”
　　米路顿时清醒过来。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昨晚做了个梦有点害怕所以才去跟老师你睡在一张床上……”
　　阿尔文轻轻笑了笑：“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啊？”
　　米路吞吞吐吐地把他昨晚半夜起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阿尔文听完，脸色重新变得认真起来。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低头看了看窗框，又看了看那棵树，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米路，那不是梦。昨晚你确实下去了一趟。”骑士指了指街道，“你看，地上有被你折断的树枝和树叶，还有泥土脚印。”
　　米路凑到窗边看了看，点头：“真的……而且窗户上也有我的脚印。”
　　难道……真的有魔法师藏在这附近？米路的脸色有些发白。他见过的两个魔法师都不是善茬，且一个比一个恐怖。
　　“也许，你确实拥有感知魔法的能力。”骑士这样说着，突然发现了米路的异状，便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别怕。”
　　“老师，你会去审判那个魔法师，对吗？”少年抬起头来，问。
　　在他的注视下，身为圣光教会圣骑士，几乎是圣光的化身的阿尔文老师，轻轻摇了摇头。
　　摇了摇头。
　　米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在他眼里，这个问题不可能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还没来得及提问，骑士便开口了。
　　“米路，你知道骑士的责任是什么吗？”他问。
　　米路摇头。他又不是骑士。
　　阿尔文微笑着说：“是守护圣光的子民。
　　“魔法师也一样是圣光的子民。如果他们没有犯罪，我也没有办法审判他们。”
　　米路眨了眨眼：“所以……当时您才会放走那个叫雪曼的女魔法师，是吗？”
　　少年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从未见过骑士亲手杀人。不论是疯狂的魔法师还是满手血腥的旅店老板，都是死在他的审判之下。
　　骑士颔首。
　　米路仍然觉得不解：“可是……魔法师很危险。”
　　“危险吗？”骑士摇了摇头，“如果一个人想害另一个人，有很多比魔法更危险的东西。一把菜刀，一把斧子，甚至一根木棍一块石头，都是危险的东西。
　　“我们不能仅仅因为一个人拥有害人的能力，就将他当做邪恶者来审判。”
　　米路想到了那件杀人案。治安官怀疑那是一个使用刀斧杀人的成年男性做的。
　　“所有人都会得到公正的审判，并不会因其身份而被宽恕或者被重判。”骑士仍在微笑，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米路，明白了吗？”
　　米路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骑士舒了口气：“好了，今天的早餐你想吃什么？”
　　米路也稍微松了口气。刚刚的老师虽然笑着，但是却好像反而比别的时候更加严肃。听到阿尔文的问题，米路眨眨眼睛：“不知道。”他哪里有过自己挑选早餐的经验，从来都是有什么吃什么。
　　“那我们就去街上走走。”阿尔文说着，牵起了米路的手。
　　清晨的拉各斯多了些生机。很多人在街上叫卖着各种食物。米路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骑士示意他看向道路一侧的小贩：“油炸鱼肉条。想吃的话可以偶尔尝尝。”
　　米路摇了摇头。基本常识他还是有的。由于粮食的产量有限，油炸的食物价格都会高出很多。他并不想吃这么奢侈的东西。
　　最终他买了两块烤热的黑面包和两小杯红茶。其中有一半是给阿尔文的。
　　“好香……”少年闻着手中红茶的味道，低声感叹。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自己身后传来，不过没有在意。
　　这么宽的道路，总不会有人撞上我……
　　“哎呀！”
　　米路感觉自己的后背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眼看着手里的红茶和面包朝着地上落下去。
　　我的面包！米路伸手接住了那块面包，然后摔在了地上。
　　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红茶全洒进了排水沟。
　　“对不起，对不起……”
　　米路爬起来，只见一个小孩子正在哭着对自己道歉。骑士则就那样站在一边，享用着他那份黑面包。
　　小孩子手里拿着一串的纸包，看起来像是药店里卖的草药之类的东西。米路深深吸气，然后叹了口气。
　　“快走吧，你还有事要做呢，没关系的。”他说。
　　小孩子抬起头来：“谢……谢谢您……”接着就继续哭着跑掉了。米路回忆了一下他的脸，总感觉有点眼熟。
　　“要去再买一杯吗？还是，和我喝一杯？”站在一旁的骑士问。
　　米路却只是看着那个小孩子的背影，直到后者跑进了芒果街236号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他，他是236号那一家当铺里的学徒工！”
　　骑士三口两口吃掉面包，然后一口把红茶喝掉一半：“给，你的红茶。”
　　米路有时候真羡慕他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
　　他咬下一大口面包，然后喝了一小口红茶把它润湿，仔细地咀嚼着。
　　那袋草药，是给谁送去的呢？米路想。
　　吃完早餐，骑士带着米路走在街上。米路看着他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好奇：“老师，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他原本以为骑士都是很忙的。
　　阿尔文摇了摇头：“本来我应该去拉各斯城的教堂那边做一些骑士的锻炼。但是……我有点不太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城市里。”
　　“我？不放心我……在城市里？”米路感觉眼眶微微一热，“我不会怎么样啦，这座城市里可未必有比我能打的人呢。”
　　骑士笑了笑，没揭穿他这小小的逞强：“这可是你第一次来到城邦里吧？不好好玩一玩可不行。”
　　“玩一玩？骑士不是应该杜绝享乐吗？”
　　“只有成年的骑士才需要这样做。未成年的骑士，不过是孩子罢了。剥夺他们享受童年的权利是不对的。”阿尔文说。
　　该带他去哪里呢？骑士想。酒馆这种地方肯定是不行的，赌场更不可以，嗯……
　　“米路，你识字吗？”骑士问。他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
　　米路点了点头：“我认识。”
　　“那就和我一起去教堂吧，我去给你找些书看。”
　　…………
　　拉各斯的教堂很大，比红林镇的大得多。米路在对修女出示了阿尔文的戒指并表示要参观图书以后，就被带到了教堂里一个很大的房间里。
　　“好多书！”少年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书架小声惊叹。
　　骑士自己去了教堂附带的训练场里进行锻炼，现在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开：“税收与行政的关系？嗯……不感兴趣。”
　　“《世间最美好的诗歌》？看看……”米路随手翻开一页，看到了：
　　“在我虚茫的心空，
　　你是我探寻的
　　遥远而娴静的暮云。
　　我塑造着你
　　以我满腔的温存——
　　你属于我，
　　在我无边的心空飞骋。
　　我的心血染红你的双足，
　　黄昏你在我梦乡漫步。”
　　（笔者注：《生死相伴》，泰戈尔）
　　米路不知为何感觉浑身一麻，他连忙把这本书放了回去，又拿起下一本。
　　“《魔法的起源》？！”
　　他吓得差点把这本书扔出去。
　　这玩意难道不应该是禁书吗？米路这样想着，翻开了第一页。
　　扉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我们若要打败敌人，便必须首先了解敌人。——第五圣骑士马厄斯”。
　　难怪这本书还能好好地放在这里，米路心想。
　　他翻开了下一页：“魔法是人类先民对时间最早的探索之一。在经过漫长的探索以后，人们建立了五座魔法塔，分别为地、火、风、水和暗影……”
　　“……在神圣历105年，魔法师们露出了恐怖的獠牙，制造了漠加屠城案。幸好漠加城的牧师英勇抵抗，努力用教堂的传讯圣光阵将屠城的消息传出……”
　　“……魔法师们常以六芒星作为自己身份的标志……”
　　“……魔法师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据说他们曾经经常利用人类的尸体来施展邪恶的法术……”
　　越看，米路越觉得不寒而栗。
　　“神圣历107年，暗影之塔和地之塔隐遁不知所踪。
　　“神圣历109年，火之塔被第五圣骑士马厄斯摧毁。
　　“神圣历110年，风之塔被第二圣骑士狄伦摧毁。
　　“神圣历112年，水之塔被第三圣骑士阿尔文摧毁。自此，所有魔法塔都被摧毁，圣光的子民得以安居乐业。”
　　米路合上最后一页，轻轻舒了口气。不知为何，这本书他看得并不舒服，总有一种淡淡的压抑感挥之不去。
　　他将这本《魔法的起源》放回去，又翻了翻书架。可惜大多数都是无聊的类似于《税收与行政的关系》的书。而另一个书架上，全都是类似于“某主教对圣光训诫的某条文的见解”之类，米路只是看看名字就觉得头晕。
　　他想了想，把书放回到书架上，推开了藏书室的门。
　　一个修女正迎面走过来。米路举起手里的，骑士交给他的戒指：“可以请你带我去找阿尔文老师吗？”
　　修女笑着点头。她带着米路来到训练场，顺便还捏了捏他的脸才离开。
　　米路坐在训练场的边缘，看着骑士挥舞着手里的训练长剑。阿尔文没有穿着他那一身铠甲，身上仍然只有一层单薄的白色衬衣。被汗水完全浸透的衬衣勾勒出富有力量感的肌肉线条，令人觉得如同磐石般坚不可摧。
　　与他对练的是两个同样手拿训练长剑的骑士。他们身上穿着银光闪烁的金属铠甲。
　　看起来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身穿甲胄的骑士们身上不停传出被长剑斩中的声音，而布衣骑士却巧妙地闪躲开了所有的攻击。当然，从洒在地上的汗水来看，两边都不轻松。
　　双方都没有使用骑士的圣光作为攻击手段，只是在进行单纯的剑术练习。米路完全无法判断哪一边会赢：虽然阿尔文老师的剑总能斩中那两位骑士，但身穿铠甲的后者可以承受很多次攻击。而阿尔文只要一次没有闪开，大概就会失去战斗能力——当然，练习长剑不会真的伤到人，但疼还是会疼好一阵的。
　　“啊……不行了……我打不动了……”
　　喊出这种话的自然不会是阿尔文。两位穿着铠甲的骑士突然像是累坏了一样地倒在地上：“全身都被打疼了……前辈您不愧是圣骑士。”
　　阿尔文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摇了摇头。
　　落败的骑士脱下甲胄，身上赫然已经出现了很多处淤青：“您……您可真是不留情面啊。”
　　“你怎么过来了？”阿尔文问。
　　米路小跑着来到几人面前，先是朝着那两位骑士说：“老师让我转告你们两位，他说，你们都是优秀的骑士！”
　　阿尔文无奈地脱下上衣，随手抹了抹身上的汗水。刀削斧凿般的身体在汗水的浸润下闪闪发亮：“你这么说也没错……”
　　那两个骑士自然是听不到阿尔文说的话。听到米路的“转述”，两人都兴奋起来，努力地站起身来对着阿尔文行礼：“感谢您的认可！”
　　米路看到，这两位骑士的腿都在轻轻颤抖着。
　　“好了，米路，帮我打盆水，再拿条毛巾吧。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劳烦修女们了。”阿尔文说。
　　水盆和水桶就在训练场边上，米路没多久就取来了水。被汗水浸透的裤子紧紧贴在阿尔文的腿上，米路假装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老师的某处，脸上微微发红。
　　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以米路的经历，并不缺少相关的认知。
　　“时间差不多到中午了。米路，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骑士换好干净的衣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