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好戏》宴虞

12、12

　　也许是因为归心似箭，同样的路程，回去的路总让人觉得比来时顺畅不少。
　　第一天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一行人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疲惫既包括身体，也包括精神。

　　四月的天，傍晚也显得寒凉。
　　辛禾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依稀听见前方女声交谈。
　　“好累啊。”
　　“我也是。”
　　“希望今晚能睡个好觉。”

　　她步子小，速度也慢，一不小心就跟前面拉开大段距离。
　　从明天小学出来到现在，辛禾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大家知道她心里可能不太舒服，或许有那么一点安慰的心思，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毕竟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样的，干脆闭嘴当哑巴好了。
　　毕竟，大家也没有那么熟。

　　成宇阳跟殷时走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性格外向，跟谁都聊得来，只是这会儿显得有些不专注。
　　他总回头向后看。
　　看的是谁，殷时也知道。

　　一个人在出现不好情绪的时候，可能是需要人去安慰的，需要人去开解或是做其他什么，以此来消除那些不愉。
　　人和人总有不同之处，这世上有一部分人，是不需要这种善意的。
　　比起旁人的注目和关怀，他们更想要独处。
　　躲进那个只有自己的封闭世界里，冥想、自言自语、跟自己和解。
　　等到时机一到，他们自己会走出来的。

　　辛禾就属于这一类人。
　　殷时明白，所以即便这不是在镜头前，他也不会跟辛禾说一句话。
　　她足够理智勇敢。

　　他能懂，别人不一定能懂。

　　“哥，我去后面看看。”犹豫了好半天，成宇阳才下定决心。
　　“干什么？”殷时假装听不懂，实则这一句，已经是有拉回成宇阳的意思了。
　　他不否认，成宇阳是个挺善良阳光的人，但是，他绝对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行为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成宇阳挠挠头：“我问问辛禾姐明天吃什么。”
　　殷时没再开口了。

　　成宇阳转身往回走，后面的赵易然跟方至宜都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这是在干嘛？

　　人出现在辛禾身旁时，她原本淡漠无光的眼睛里忽然涌现几分惊异。
　　“有什么事吗？”她不太确定地问道。
　　成宇阳面容清隽，这会儿不好意思地笑着，眼神有几分躲闪：“辛禾姐，我们明天吃什么？”
　　哦，问菜的。
　　辛禾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想吃什么？”
　　“其实我都可以，这段时间真的……”

　　成宇阳渐渐同辛禾并肩而行，他嘴里话一直没停，态度极为友善，他的每一句辛禾都听得很认真，但是，她阻止不了内心翻涌而上的，让她感到十分焦虑的不耐。
　　她想，成宇阳大概是看她心情一般，想要来开导她。

　　可她想一个人静静。
　　成宇阳这种做法，反而叫辛禾心中的不耐烦愈演愈烈，对别人的善意产生反感，辛禾也会觉得，自己是个有问题的人。
　　她杂乱的情绪没有得到丝毫改善。
　　这样纠缠颠覆，辛禾已经是用尽全力在跟成宇阳好好说话了。

　　“好，我知道了。”
　　“没事的，不用这么客气。”
　　成宇阳对着辛禾笑，她出于礼貌，也那样回。

　　这一幕被扭过头看热闹的秦舟捕捉。
　　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我是误上了什么恋综吗？”
　　秦舟本就不怎么喜欢成宇阳，此刻嘴也不饶人。
　　“他真是闲的。”
　　身边人听见，也就笑笑不说话。
　　管别人干什么。

　　各怀心思的一天，随着八角小院的灯光灭掉而结束。
　　辛禾又一次失眠了。
　　她旁边的方至宜情况也差不多，小公主依旧不习惯硬邦邦的床，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起，不习惯没有手机的夜生活。
　　方至宜翻来覆去，哪怕她已经尽量减小动作幅度，辛禾还是能够完全感受到。

　　不知过了多久，辛禾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许久。
　　其实这样的夜，两个女孩子很适合聊天。
　　静谧自始至终，最终谁也没有开口。

　　辛禾望着天花板，眼睛眨啊眨，困意无论如何都没有出现。
　　她双手盖在被褥面上，保持平躺的姿势，后来实在有些累，就将身子翻了过去。
　　一翻，她就想起了以前。

　　“辛禾，我们以后一定会红的！”
　　“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拍戏啊，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辛禾，我真的很痛苦，你帮帮我好不好？”

　　辛禾跟苏尤认识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不为人知的小透明，一起进了公司，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大明星，幻想未来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闪光灯聚焦，家喻户晓，站在最顶端，每一样都那么有吸引力。
　　那时还年轻，不知道外表光鲜亮丽的生活，背地里会是怎样，等后来陷进去，怎么也出不来了。

　　苏尤比辛禾红得更早，声名更斐然，那时网络的各个角落里，都存在她的粉丝，线下活动更是人满为患。多少人为了看她，不辞辛劳从南到北，一掷千金惊鸿一瞥。
　　成名之后的苏尤，很少会像二十岁出头那样笑了。
　　因为地位的差距，后来辛禾见到苏尤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见面，苏尤都特别开心。

　　“辛禾，我真的好累。”
　　“他们都追着我跑，我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
　　“我现在，甚至有点恨他们。”
　　“如果不是他们，我跟阿远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她是最顶尖的流量明星，她有无数的粉丝，那些粉丝，用爱禁锢了她。
　　苏尤总找辛禾说话，似乎只有在辛禾这里，她才能得到一点安慰。
　　辛禾不会宽慰人，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以后会好的。”
　　他们都这样想，熬过这几年就好了，以后就好了。
　　可以后，对于她们来说，都变得糟糕透顶。

　　苏尤自杀的那一天，辛禾正在参加新剧的开机仪式。
　　消息爆出后，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
　　辛禾是软弱的，她哭得泣不成声，当场就从剧组离开。
　　辛禾是坚强的，所有人都说她是害死苏尤的凶手，苏尤出事的前一天，一直跟她待在一起，她不承认，她没有被那些虚假的言论左右，用那些话伤害自己。

　　可她，不代表一切，她的想法，对于大众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事情刚出的那段时间，辛禾几乎是被全网抵制。
　　粉丝没日没夜地闹，要报警要她道歉，新戏开拍受阻，投资商撤资，谈好的代言吹了，出席活动被人指指点点，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辛禾，你完蛋了。

　　再之后，就是为期两年的雪藏。
　　明媚的苏尤和意气风发的辛禾，都死在了那年夏天。

　　那些相处的一点一滴，都从辛禾脑海里闪过。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苏尤了。
　　那个她人生中的唯一一个朋友。

　　她变得很累，眼皮愈发沉重。
　　可她睡不着。
　　又是一夜无眠。

　　-

　　殷时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肿了。
　　没睡好导致的。
　　秦大爷还是秦大爷，缠着他说了半宿的话，胡天海地什么都有。
　　最多的是关于成宇阳的坏话。
　　他越看他越不顺眼。

　　殷时阻止不了他，也不参与他的点评，他想，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要好好修炼在聒噪中沉睡这一伟大本领。

　　他从房间里出来，正打算去洗漱，听见厨房那边有动静，目光随身体一同过去。
　　厨房里的背影纤细修长，锅炉上热腾腾的白烟窜出，料理台上摆着各种吃食，算不上特别特别丰盛，却也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的。
　　辛禾起得实在是太早了。

　　殷时把卷毛顺了顺，压下翘起的几缕，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潦草。
　　“早。”他抬起右手，出声跟她打招呼。
　　辛禾太容易被吓到了，殷时明显看见，她身子跳了下。
　　等她转过身，殷时才发现她今天戴眼镜了。

　　对，辛禾近视，他知道。
　　“你平时看得清吗？”有次在家，殷时问辛禾。
　　辛禾当着他的面，把隐形眼镜取了下来。
　　“平常都戴这个，我近视度数挺高的，不戴根本看不清。”

　　辛禾以前读书很用功，那时候班里好多人都戴眼镜，老师还说他们一群四眼仔，年纪轻轻就把眼睛搞坏了。
　　大多数老师认为，他们是看手机看电脑看坏的。
　　反正，绝对不是读书的错。

　　这两天不知怎么回事，辛禾老感觉眼睛不舒服，今天早上起来更为厉害，她想了会儿，决定不戴隐形眼镜了。
　　她不想折磨自己。

　　辛禾回了殷时的问候，想了下才问：“我们要不要叫他们起床？”
　　时间已经不早了，吃完饭还要去工作，到现在小院里只有辛禾跟殷时还是清醒状态。
　　殷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再等五分钟？”
　　“行。”

　　五分钟后，辛禾跟殷时在饭桌上面面相觑。
　　“该喊人了吧？”辛禾弱弱问道。
　　“我觉得可以。”换做平时，别人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殷时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但是，迟到会扣工资的，殷时不想再捏着几张零散的人民币，为未来的生活发愁了。
　　别人不开心，他还不开心呢。

　　两人一齐动身，朝着各个房间进击。
　　“什么，要八点了？我妆还没有化呢！”方至宜要崩溃了，她怎么可以素面朝天出去见人。
　　“啊呀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早，不能让人多睡一会儿吗？”邱芷起床气非常大。
　　“我们真的不能中途退出吗。”宋黎朝着天花板翻白眼。
　　“赶紧起来吧，还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乔亦书是个行动派。

　　男生那边，情况也挺五花八门的。
　　秦舟一人占据一整张床，大咧咧躺在那，嘴巴微张，任凭殷时怎么叫都不动。
　　“别闹。”把殷时的手打开，这位继续睡。
　　殷时：我真无语。

　　再到另一间，成宇阳跟赵易然，醒是醒了，不过一个在发呆一个在看书。
　　殷时皱起眉：“你们不吃饭？”
　　成宇阳：“哥，我不饿。”
　　赵易然斜睨他说道：“不吃饭，不干活。”
　　殷时：“你想多了，出来。”
　　他已经没什么好脸色给这人了。

　　三分钟后，饭桌上只多了乔亦书跟成宇阳。
　　辛禾&殷时：又是倒霉透顶的一天。
　　已经可以预料到，未来会是债台高筑，食不果腹。
　　这样的小家，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