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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真相 ...

  •   路垚说道:“金玉兰会所位置幽僻,会所大门与主楼之间由一条小路相连,路两旁每隔几米就设有一盏路灯。严子胜称案发当晚天特别黑,他看不清那些董事的衣着。然而根据司机所说,当晚路灯并没有关闭或者损坏。就算严子胜忙着给司机指路,没有注意董事们都穿了什么,但后来当他看见董事们倒在地上的时候,也应该记得他们的穿着。那,严子胜为什么非要强调自己记不清呢?”
      乔楚生顺着推理:“严子胜说记不清,是想表示董事们进入会所的速度很快,死亡发生的很突然,而他看见尸体后十分慌怕,所以才记不得了,暗示董事之死跟他没有关系。如果他很镇定地告诉了我们每位董事的穿着,反倒会引起怀疑?”
      “没错。”路垚肯定道,“根据司机的证词,第一辆车差不多是十点四十分左右进入的会所,沿着小路行驶至主楼门前,而最后一辆轿车驶离会所的时间大约不到十点五十。我问过巡捕,他们接到报案电话大概是十一点左右,前后误差不超过一分钟。也就是说,十点五十到十一点之间,严子胜完全有作案的时间。”
      阿彪说:“不对啊,严领班十一点钟报案的时候,说董事们是进入会所之后,不到一分钟就死了啊!”
      路垚说:“阿彪啊,我想请问,你和阿胖有谁是亲眼看见那八位董事走进大厅的?”
      阿彪和阿胖面面相觑,都摇头否认。
      “这就对了。”路垚说,“案发当晚,严子胜在阿彪和阿胖的夜宵里偷偷加了安眠药,确保他们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不会醒来,并且趁阿彪睡着之后来到休息室,将墙上的挂表调慢了十分钟。”
      见众人一头雾水,路垚心里不免有点小得意,指着严子胜说:“案发当晚十点五十分,你按照计划等八位董事全部进入大厅后,开始行凶。首先,你将加入了高浓度速效安眠药的茶水递给董事让他们喝下,几分钟后,药效发作,董事们接连昏迷。然后,你把早就准备好的青化甲溶液给他们服下,因为他们处于昏迷状态,你担心从嘴里灌入溶液会流出来,所以特意准备了针管……”
      阿胖举手提问:“等一下,严领班怎么能确定那些董事一定会喝水呢?”
      路垚说:“严子胜准备的可不是普通的白水,而是专门从北平运来的贡茶,全上海就只有金玉兰会所才有,其他地方根本喝不到。根据我们向公董局同事了解到的情况,那八位董事生前都是爱茶之人,怎么可能放过这种品茗的机会?况且,你以为董事们喝的是茶吗?错!他们喝的是身份地位、是面子啊!更是今后吹牛的资本……”
      乔楚生:“行了,说重点吧。”
      路垚咳了咳,继续说:“退一步讲,就算有一两个人不想喝也没有关系,董事们都是老头子,以严子胜的体格,随便用沾有谜药的手帕强行迷晕了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议论纷纷,站在严子胜身边的人默默退开了几步,与他保持着距离。
      路垚:“做完这些,严子胜在十一点的时候拨通了巡捕房的电话,故意在电话里慌慌张张地说董事们是进入会所后,不到一分钟就死了。可是他自始至终没有说,那些董事究竟是进的会所大门还是进的这主楼大门之后死亡的。严子胜在这里偷换了概念。
      “接着,他把提前准备好的白水倒入茶杯中,简单涮了一下杯子里可能存留的安眠药残余,又将涮完了的水倒在了一旁的花瓶里,消除证据。严子胜故作紧张地跑去叫阿彪,告诉他董事们死了,让他赶紧叫上阿胖一起去前厅看着,而此时,员工休息室里那个被严子胜动过手脚的挂表,刚好显示的是十一点。”
      阿彪附和:“没错,我醒了以后看了眼表,就是十一点,一出门就碰上了严领班……”
      “但其实,当时已经是十一点十分了。”路垚说道,“严子胜将阿彪带到大厅,借口报案,又迅速跑回员工休息室里,把挂表调回到原本的时间。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阿彪会在审讯中说,当晚巡捕很快就赶到了现场。”
      “路先生的故事编的很好。”严子胜被怀疑是凶手,非但不气,反而很镇定地问路垚,“但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那块手表。”路垚指了指严子胜的手腕,说,“一周前你接到电话,对方说公董局的董事要包下案发那晚的金玉兰会所,如你所说对方的要求很多,所以给了你一块金表当作定金和酬谢。我猜,你刚拿到那么昂贵的金表时,应该也是高兴的吧?可惜,那种喜悦并没有持续很久,当你发现表盘上刻着圣乔治大学的校名时,你意识到那块金表时圣乔治大学优秀毕业生的纪念礼物。顿时你就觉得不公平、不甘心,内心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个杀人报复的计划……于是第二天,你就戴着金表上班,故意让跟你一样缺钱的阿彪和阿胖看见,暗示他们找你更换排班一起赚这笔肥差,从而更好地实施你的计划。”
      严子胜一直显得泰然自若,唯独路垚提到圣乔治大学时,他的嘴角有一丝不甚明显的抽动:“路先生想象力真是丰富,一块金表,我为什么要不甘心?”
      话虽如此,严子胜眼睛里仍隐约表露出藏不住的愠怒与愤恨。
      路垚笑了笑:“那当然是因为你当年原本有机会成为圣乔治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啊!“他打了个响指,对众人说道,“各位,你们所认识的严领班,曾经就读于圣乔治大学,在校期间他的化学成绩独占鳌头,连续三年拿过一等奖学金,被学校喻为‘化学天才’,甚至因此获得过出国留学深造的机会。只不过后来发生了某种变故,他没有去成国外,还被校方开除了……”
      严子胜唇角紧绷,双手慢慢紧攥成拳,身体轻微颤抖起来。
      路垚看了严子胜一眼,说:“像这样一个化学天才,想要用青化甲杀人,简直易如反掌。而且,他对于药物剂量和时效的把控,更是比普通人要高明严谨得多。”
      严子胜刚想否认,乔楚生就说:“你不承认也没用,我们已经掌握了你在圣乔治大学的学生档案。”
      严子胜面无表情:“如果人真的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还要自己去报案?那不是贼喊捉贼吗?万一被逮到……”
      “你根本就不认为自己会被逮到。”路垚打断了严子胜的话,说,“金玉兰会所的经理两周前请了长假,所以案发当晚,会所里除了那八名董事,就只有你、厨子阿胖和服务生阿彪。而阿胖和阿彪全都昏睡不醒,醒了之后又被吓得六神无主,自然你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了。所以就算你杀了人之后明目张胆地报案,贼喊捉贼,也不会有谁能站出来证明人是你杀的。”
      乔楚生:“那,既然没有人证,物证呢?”
      路垚不满:“啧,你别拆我台呀!你抓雷蒙德那会儿,不也没有什么物证不物证的,二话不说就把人带回了巡捕房?”
      林桥抬起头,看了一眼乔楚生。
      只见乔楚生瞪着路垚,小声咬牙:“这儿是法租界,人家的地盘儿,没有人证物证,我怎么抓人?!”
      严子胜露出诡异而狡诈的微笑,突然承认:“路先生说的对,人是我杀的。”
      观者哗然。
      可随即严子胜又说:“不过,就算我承认自己杀了人,你们既没人证又没物证,到了法庭上,我还是无罪啊!”
      他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路垚叹道:“严子胜,不得不说,你真的很聪明,逻辑缜密,行动严谨,对药物的用量控制得恰到好处,还知道利用偷换概念和模糊时间来替自己开罪。我看过之前圣乔治大学校报上刊登的你做化学实验的照片,每次都是坚持戴着手套进行实验,我想这次,你也是习惯性地戴了手套作案吧?如此一来,现场就很难留下你的指纹,即便死者所用的杯子上会出现你的指纹,你也可以辩称是为了接待客人才拿的杯子,沾上指纹很正常。所以,你现在才敢笃定地说我们无法定你的罪。”
      严子胜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乔楚生指着严子胜的鼻子骂:“你简直无赖。”
      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
      突然,林桥说:“谁说没有物证?”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只袋子,问严子胜,“眼熟吗?”
      袋子里装的正是严子胜的那块金灿灿的劳力士手表,表盘上赫然写着“圣乔治大学”的英文缩写。
      严子胜笑容凝住,有一丝慌神:“这表怎么在你那儿?”
      林桥笑了笑:“金玉兰发生命案,员工受到惊吓,我这个当老板的,处于人道主义关心爱护,肯定是要去员工家里进行家访慰问。只不过,昨天去到你家的时候,我无意间看见了这块表,觉得有点奇怪,就把它拿去给巡捕房进行检验……”
      家访?乔楚生想起来刚才严子胜说的家里遭了贼,忍不住笑了一下。
      没见过哪位老板家访员工,会搞得人家家里跟遭了贼一样,这个林桥,真的是……乔楚生心想,不过她这样做,倒是替他们解决了没有搜查令的问题了。
      林桥说:“经法医检验,这块金表上有不少青化甲残留,表盘还有你的指纹,严子胜,这你怎么解释?”
      严子胜:“我……”
      林桥又说:“此外巡捕房还在你的家里搜到了大量青化甲粉末,经鉴定与死者体内的毒物残留,还有这块表上的成分一致……”
      “不可能!剩下的我都扔到——”
      严子胜突然收声。
      至此,法租界董事在金玉兰会所集体死亡一案,真相大白。
      乔楚生给巡捕房打了电话,让他们迅速派人过来将严子胜带回去缉拿归案。
      严子胜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突然爆发,近乎疯癫地喊道:“是白老大不讲信用!出尔反尔!明明说好了资助我出国深造化学!可为什么最后他又撤资了?!我家境贫寒,没有资助根本负担不起出国的费用!圣乔治大学也因此取消了我的留学资格……我找他们说理,他们反倒将我从学校除名!?我那么有天分!无论是化学理论课还是实验课,又或者各类化学竞赛,我从来都是第一名!我原本有机会在化学领域一展宏图……都怪白老大!都怪他!他既然决定了要资助我,凭什么……凭什么给我了希望却又将我推入深渊!!”
      周围一片沉默。
      乔楚生竭力抑制住火气,说:“就算白老爷子撤去了对你的资助,那也是他的自由,不是你杀人的借口!”
      “呵,杀人,对,我就是杀了那八个人,那又怎么样?他们本就该死!”严子胜愤懑地说,“那些人自以为是,左右像我这样底层人的命运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恨!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能毁了我的人生!我就是要把他们都杀了,而且还要用我最爱的化学方式杀了他们,我要证明我自己,我还是那个化学天才!我还是——”
      路垚知道严子胜并非仅仅针对那八位董事,而是这几年的壮志未酬、父母病故,加之被艰难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导致心中郁闷无处宣泄,他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路垚说:“证明自己的方式有许多,你不应该选择了最偏激的那种……”
      “选择?呵呵,我何时有资格去选择啊?!”严子胜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当我意识到,我再也不能继续钻研化学的时候,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的父母还等着我的奖学金来治病……可是没了,一切都没了!你们知道失去双亲的日子有多痛苦多难熬吗!!这一切都是因为白老大,是他断送了一个天才的未来!还害得我家破人亡!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他才是!”
      乔楚生难以容忍有人这样侮辱白启礼,便大喝道:“你闭嘴!”虽然想替白老爷子正名,可他也不知道老爷子当年是真的有所顾虑而撤回了对严子胜的资助,还是另有安排,因此没有再多言,只压抑着心头怒火对严子胜说,“不管怎么样,你杀了人,跟我们回巡捕房。”
      严子胜已是泣不成声,嘴里反复呢喃着“为什么”,满是不甘。
      路垚叹了口气,他想告诉严子胜留学事件真相,可看着严子胜濒临崩溃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几次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不说。
      事已至此,说了能改变什么吗?
      “严子胜,其实当初,白老大并没有撤去对你的资助。”
      说话的是林桥。
      路垚惊讶地看着林桥,没想到自己觉得太过残忍的真相,居然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严子胜一滞,哑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林桥起身道:“当年是圣乔治大学的一个校董贪污了你的助学款,暗箱操作把出国留学的资格给了其他学生。”
      严子胜:“不,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实就是如此。”林桥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受害的学生不止你一个,只不过其他受害者选择联名写举报信,找到了报社揭露那名校董的恶行,利用舆论施压于校方。最终,校方开除了那名校董,而受害学生也都得到了圣乔治大学给出的相应补偿。那个时候,你已经离开了上海。”
      严子胜听着,只觉得天旋地转,难以接受。
      林桥把手表交给乔楚生。
      “乔探长,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林桥说,“我希望明天,金玉兰会所就可以摘下暂停营业的牌子。”
      看着林桥离开的背影,乔楚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如果今天不是她拿出了关键性证据,这案子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路垚跑过来用手肘捅了一下乔楚生:“不去追吗?”
      “追什么?”
      “林桥啊!”路垚提醒道,“她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身为探长不得感谢一下人家?要是没有她以家访的名义把那块手表给偷……呃,拿出来去检验,咱们就靠等巡捕房的搜查令,且结不了这案子呢。”说着又用肩去拱乔楚生,“快快快,赶紧去。”
      乔楚生干咳一声,小跑到外边,叫住了林桥。
      “林桥!”
      林桥停下,回身看向乔楚生:“乔探长还有事?”
      “没……”乔楚生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说,“嗯,那个,今天……谢谢你啊。”
      林桥笑:“不客气。”
      乔楚生还担心林桥会揪住他今天见到她时的态度不放,结果见林桥并不在意,还冲他笑了一笑,便也松了一口气,说:“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林桥应了一声“好”,犹豫了一下,又说:“乔探长,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乔楚生本以为林桥要问一些儿女情长的事情,譬如他们两个的婚约。
      没想到林桥却说: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块金表里,原本就有青化物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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