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三个点两个点一个点

8、08.

　　苏相宜很早就知晓邵绒一家的存在。
　　那会儿她刚上初中，姐姐上高中。
　　因为有画画方面的天赋，苏相宜每周六的下午都会去到母亲同事，也就是身为美术老师的吴老师家里学习。
　　吴老师人好，不收任何培训的费用，还倒贴钱给她买画材，再加之初中课程较为轻松，一向精打细算的母亲也就随了她去。
　　至于父亲，父亲不会关注她和姐姐的学习情况，他能搞清楚她俩在上几年级都算是谢天谢地了。他只负责出钱，特别是在家里生意情况良好的前提下分外慷慨，谁能想到短短两年后，家里破产，他会因苏相宜带回来的一张美术集训的传单而歇斯底里，大骂她不在乎家庭困难没心没肝。
　　说回她每周六的美术课程。
　　苏相宜是在徒步走去吴老师家的路上，看到了父亲的车子停在某户单元楼下。
　　而明明之前父亲跟母亲说，他要去隔壁市收账，大概一个月后回来，那么这车子怎么会停在这里。
　　她暗暗记下单元楼的门牌，因着上课不能迟到，只能看两眼后离开。
　　结果一整堂课心神不宁，还差点打翻了水彩的板子。
　　吴老师担忧地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相宜摇摇头，只沉默地等着课程结束，再飞奔去那单元楼下。
　　她赶得还算及时，车没开走。
　　但天已经擦黑，她如果回去太晚，又要被母亲念叨。
　　躲在居民楼的阴影里，苏相宜一面焦急地看天色，一面又屏息盯着不远处那辆车子。
　　最后咬牙心一横，想着被骂就被骂，万一在这里等出什么结果来了呢？
　　彼时苏相宜虽只是个刚上初一的孩子，但也从电视剧里稍微了解到一些人情世故，所以心里咚咚打鼓，生怕等到的结果会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不知等了多久，月牙儿攀上路灯杆，就在苏相宜心乱如麻之际，单元楼里下来了人。
　　打远望过去，是一家三口站到了那辆车子前。
　　与苏相宜一般大的女孩应是这家里的女儿，正扑到中年男子怀里不舍地依依撒娇：“爸爸，你什么时候才不忙啊？”
　　中年男子抚着女儿的发顶，饶是天黑看不清神色，也从那语气里听出宠溺：“爸爸要赚钱养你和弟弟还有妈妈啊。”
　　弟弟？苏相宜听得心又一惊，怎么还有个弟弟？
　　至于那中年男子，不用看清他脸，单凭这身形声音，苏相宜就能确认，这是她几乎不着家连她和姐姐读几年级都不知道的父亲。
　　差点浑身脱力，她扶着墙才勉强站好，等到那车子扬长而去，那母女二人也都上楼，苏相宜才从阴影处跌跌撞撞出来。
　　要……告诉母亲吗？
　　不，除了苏相宜和姐姐的成绩，以及她那两个班的学生，母亲什么都不会过问——苏相宜画画有天赋，还是吴老师发现的。
　　苏相宜也确实没跟母亲分享过除却学习以外，个人成长的心事。
　　那就只有姐姐了，可是姐姐上高中，每个月只有三四天假。
　　苏相宜几乎是数着日子，等姐姐回家。
　　“你说这个啊，我知道。”姐姐对此倒毫不意外，“我甚至知道她们家的门牌号，只不过现在我们还花着老苏的钱，不太好跟他闹掰。”
　　“可是，他背叛了咱妈。”苏相宜说。
　　“我知道。但你别看妈成天放养老苏，她心里也门清，只不过怕闹大了让老苏丢面子，老苏一气之下卷款跑到小三家。”
　　“你也听到了，三儿家里有个儿子。老苏个重男轻女晚期的人，怎么可能舍下他儿子不管？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只有咱们。”
　　姐姐言辞恳切，字字珠玑，某个瞬间苏相宜竟然丝毫找不出她平时浪漫洒脱的影子。
　　“我之前还以为你会一直活在小说里。”苏相宜讷讷道。
　　“你姐姐我四岁的时候就知道，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姐姐伸手都乱了苏相宜发顶，目光闪烁似陷入某种回忆，“我四岁，你也就一岁。那会儿妈一人带我俩，老苏都没回来看过一眼。”
　　“后来大一点，我晓得是因为妈身体出现了问题，生下你后就去做了结扎，没有给老苏生儿子的可能了，于是老苏不想看见她，不想看见我俩。”
　　“但是他钱照给不误，所以我俩还是要对他感恩戴德。”
　　说着说着，姐姐垂眸，自嘲地一笑。
　　苏相宜赶忙抓了姐姐的手：“那我们要怎样才能利益最大化？总不能一直忍气吞声。”
　　姐姐惨然笑道：“本来想你长大一点，再说这种事情的。”
　　“我已经长大了。”苏相宜说，“一岁开始就不再相信童话。”
　　“傻丫头。”姐姐把手挣脱出来，敲了敲她额头，“老苏外边那女儿名叫邵绒，和你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在高考之前，你想办法接近她，拿到她的头发，最好也拿到她弟弟的头发。”
　　“到时候和老苏做亲子鉴定，如果报告显示他们有直系血缘关系，那我们就可以拿这个当证据，把老苏告上法庭。”

　　所以苏相宜这个不相信童话的人，怎么可能对曾经诬陷过她的邵绒如此大度？
　　不过就是还没完成姐姐的交代的任务罢了。
　　而现在亲子鉴定也在她们手里，只等姐姐找好律师，不日就可把父亲送上法庭，事情顺利的话，甚至他背负的债务也无需母亲来承担。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所以姐姐说，希望她重新拾起画笔，希望她勇敢地去追求她喜欢的少年。
　　不过好像，也不用特意地去追求秦方。
　　自打约定好小长假一块出门，秦方早中晚每个饭点都会向她发来亲切问候：“吃了吗？”
　　在她回答吃了之后，铺天盖地给她发来一堆美食图片，分享他每天每餐的菜单。
　　“你这人好烦。”苏相宜开玩笑怼道。
　　“就是要跟你炫耀一下。”秦方发来的文字，看不出他的语气。
　　苏相宜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干脆把自己这边的吃食也拍了过去。
　　“谁稀罕，我也有。”顺便学着对方，发了一条文字。
　　“看着不错，到时候找个机会混进你们学校食堂。”秦方打字回复，“应该在大学城里，校卡是通用的。”
　　“好像是有这回事。”苏相宜打了一行字，又删掉。
　　其实这行字也没啥别的意思，就只透露一个信息，即是他们学校离得很近，即是都在谷围岛上，坐公交兜个圈儿，或者骑自行车，再或者干脆走路，都能到达对方的所在地。
　　莫名其妙一年不联系，倒也是真做得出来。
　　没话可说，消息框自然就沉寂下来。
　　好在秦方没有介意，之后的早中晚依然若无其事地发来美食照片。
　　苏相宜忽然有些担心，他们之后的约饭会顺利吗？
　　想想总会觉得，到时空气会尴尬到凝固。

　　秦方对每天在苏相宜那儿美食打卡，倒没有太多别样的心思。
　　只不过据舍友所说，他这些天抱着手机傻笑的次数不下二十，仿佛智商骤降一百。
　　“老大。”郎越起了个头。
　　陶乐乐接茬：“你不会是……”
　　“谈恋爱了吧？”孙画意一锤定音。
　　惊得秦方差点把手机碎了：“我不是我没有！”
　　还远着呢，我人都还没约出来！
　　“那总不可能是暗恋。”孙画意若有所思。
　　“老大顶着这张脸还需要暗恋？”郎越不解。
　　“如果老大是在暗恋，那暗恋对象得美成什么样啊。”陶乐乐发散思维。
　　她是挺好看的，像落入人间的月亮。
　　秦方心说，起身抬手呼巴掌，把这几个烦人精呼走：“作业做完了吗？还在这儿管我闲事！”
　　“不提作业我们还是好兄弟！”
　　“哦。”秦方勾唇一笑，“反正我做完了。”

　　至于高中时期的约饭，也来自于秦方单方面的努力。
　　苏相宜住校，再加之课业繁重，自然没啥时间跟他出去吃。
　　秦方则用课业繁重当幌子，办了张学校的饭卡，每天中午晚上都在学校吃，美其名曰节省用餐时间到学习上，硬是加入了苏相宜、何慕萧和林焕的三人约饭小团体。
　　毕竟都是邻座，互相照应也是顺便的事儿。
　　如果有人又要说他和苏相宜的闲话，也有何慕萧林焕挡着。
　　秦方处处寻了借口，就为光明正大地靠近苏相宜一点点。
　　谁都不知道，苏相宜也不知道。
　　就他自己知道。
　　这样听起来，确实是像某种悲催的暗恋，但秦方晓得真相只是因为自己过于怂。
　　怂到不敢过多偏离苏相宜的意愿，用这种小心翼翼又欲盖弥彰的方式跟人家相处。
　　其实会有更好的法子与苏相宜相处，更为自然更为大方，只是苏相宜的态度令他怯懦，不敢往别的方面去想。
　　苏相宜在躲他。
　　哪怕他们可以一起看天看云，一起骑车兜风，一起课后约饭。
　　但女孩确确实实是在躲他的，从眼神到肢体，无一不透着疏离。
　　所以高考后再无联系，也在秦方的意料之中。
　　又不是太重要的人，散了也就散了。
　　他一度怀疑，对于苏相宜来说，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过路人。
　　可他又不甘心，断联了之后都不甘心。
　　所以才会偷偷关注她某站的账号，才会有事没事看一看聊天框，才会在半夜十二点跑下楼去。
　　为了和她联系，产生一点点关联也好。
　　不要完全消失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