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三个点两个点一个点

7、07.

　　已经是朋友，但仍然要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种该死的距离感一直持续到他们高中毕业，甚至大学第一年都不曾单独联系。
　　秦方感觉自己是个孬种——都高中毕业了还会有谁风言风语，他就算真的跟苏相宜在一起也没谁可以指摘！
　　但就是没那个勇气向前，一步之遥，便已是天涯海角。
　　秦方睁开眼，在宿舍的窄床上翻来覆去，最终还是屈服于舍友连天的呼噜声，干脆捞起枕边的手机，屏息撑坐起来。
　　他把手机调到夜间模式，轻车熟路地点进“西湖芦呱”的某站主页。
　　最近又没有新的画儿，西湖老师更新真没个定数。
　　他往下翻着，目光在那张牛奶猫拟人上停留许久，而后继续往下翻找。
　　苏相宜之前人体练习的草稿图里，有几张模特像极了秦方的眉眼。
　　她还是念着我的吧，虽然没怎么联系。
　　当然也有可能她认识的男生不多，又恰好跟我比较熟，作为模特也无可厚非。
　　她肯定是想不到我会偷偷关注她。
　　真像个变态啊。秦方心里唾骂自己，只敢窥屏都不敢留言，更不敢直接找人聊天。
　　最终交流破冰的都还是人家女孩，像极当初刚认识时，也是苏相宜先伸出的援助之手。
　　秦方骨子里依旧那么冷漠，那么瞻前顾后。
　　可他怕什么？苏相宜又不是洪水猛兽，反而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这两年的心心念念。
　　他怕什么？
　　秦方退出某站，把自己砸在被褥上，望着夜色里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上镶嵌的白炽灯管。
　　他当然怕啦，怕他到底是会错了意，再前进一步，与苏相宜连朋友都没得做。
　　本来，他拥有的东西就不多，努力争取也好，不努力摆烂也好，拥有之物都会被命运之神如数收走。
　　好在家里大发慈悲，给他留了一套房和大学四年的学杂费；他在学校也有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哥们。
　　比很多人都要富足了，只不过是没找着自己擅长的事情，没能找到真正能理解他境遇的人。
　　苏相宜无限接近那样一个人，她不会过多的追问，也不会过分的冷淡。
　　她只要在那里，跟他说两句关于云朵的事情，他都会觉得是无上的宽慰。
　　是的，他无能，矫情，脆弱，又封闭。
　　只不过外表装得落落大方，与所有人为善，在别人眼里活得精彩纷呈。
　　他一度猜测，苏相宜看透他落落大方的伪装，她曾经不经意地问：
　　“其实你并不脸盲。”
　　秦方不置可否，沉默以答。
　　苏相宜当即只笑笑，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不过路痴应该是真的。”
　　算是把这事儿不经意地带过。
　　他抓心挠肝地想了解她，与她并肩在教室门外走廊看云时，每天上课望着她背影时，以及学校难得放月假，蹭她的电瓶车于新县的小巷子里穿梭时。
　　她身上是柠檬味的冷香，让他无端想起柠檬黄的月亮。
　　“你稍微记一下路边的标识啊，别说来这边两个月了，还是不认识路。”
　　两边的街景水一般流淌过，他们出门得比较早，这会儿小县城才将将苏醒，吆喝声鸣笛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
　　秦方嘴上应答，实际却被街边早点店的蒸汽、蔬果摊上鲜亮的颜色迷糊了眼。
　　当然，如果不是他央求苏相宜带他来认路，苏相宜也不会放假起个大早，抛下购置日用品的重要任务，先带他四处溜达。
　　“其实新县也不大，逛来逛去也只这几条主干道，就是小巷子多。”
　　苏相宜没发觉他的心不在焉，只是认真地宽慰他。
　　“我努力，我尽力。”秦方诚心诚意地敷衍着。
　　他们停在人民广场旁那家没有招牌的虾饺店。
　　起得太早，还没吃早饭。
　　这家小店不止卖虾饺，还有其他甜口的广式早点。
　　苏相宜就买了俩流沙包，掰开流淌着细腻的蛋黄沙。
　　秦方不太爱吃甜的，但此时也眼巴巴望着。
　　苏相宜给他掰了一半。
　　“我，我可以自己买。”秦方没反应过来，傻愣愣说。
　　“掰都掰了，拿着。”苏相宜递过来，把流心的那面朝向她自己。
　　秦方只得赶忙接着，生怕那滚烫的流心滴到她手上。
　　“我待会儿去买东西，超市应该都快开门了。”苏相宜说。
　　“我也去！”秦方把半块流沙包塞嘴里，积极地口齿不清道。
　　“你去干嘛？”
　　“帮你拎东西！”
　　说得很是理直气壮，苏相宜无奈笑道：“那我还得负责送你回去。”
　　秦方也不客气，颔首谢道：“麻烦你多费心！”

　　秦方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苏相宜在刚跟他熟悉起来时，就隐隐有种“这孩子以后不得了啊”的预感。
　　以至于后来秦方收到的情书与课本抢占桌面，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过他们俩的相处仍然是淡淡的，花费难得的月假，一块坐电瓶车溜达，一块买日用品，完事后再把他送到公寓楼下。
　　再就是每天清晨，尚未开启课程时，于矮墙旁看看树，看看云。
　　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说些不咸不淡的话。
　　聊聊树，聊聊云。
　　“你怎么会从南州转来这里呢？”
　　偶尔，聊天也会超出不咸不淡的范围。
　　“南州的学校，一般来说肯定比我们学校好啊。”
　　“因为我自己不够好吧。”秦方耸耸肩，故作轻松道，“你看我转到这里，也没有一举拿下全级第一什么的。”
　　“你说的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我姐写的小说里。”苏相宜反驳道，“我们都是普通的正常人，不一定有那种高人一等的天赋。”
　　“可是平庸在优秀面前就是一种罪过。”秦方说。
　　“那这个世界就成地狱了，毕竟我们那么多人都负罪。”苏相宜说。
　　秦方偏过头，懵懵得眨巴眨巴眼。
　　他长相偏犬系，特别眼眸晶亮、眼角下垂，特像只受了委屈可怜兮兮的大狗。
　　但狗狗都是粗神经，你骂他甚至打他，他都只是呜咽两声，而后转头朝你摇尾巴。
　　秦方明显更加敏感，苏相宜话音落下，都能瞥见他眼角飞起的红晕。
　　“而你现在还自由地跟我看天看云，也没有那么过不下去吧。”于是，苏相宜坚持说完。
　　大约他是有被安慰到，扬起的笑容分外真切。
　　但说出的话不那么正经：“苏相宜，你头发被风吹乱了。”
　　“哦。”苏相宜面无表情地抬手把头顶一按，“现在不乱了吧？”
　　“不乱了。”秦方笑着摇摇头。
　　夜深忽梦少年事，古人诚不欺我。
　　苏相宜猛然从床上坐起，四下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好家伙，凌晨三点四十。
　　还可以再睡几个钟。
　　她一下子又倒回床上，但这会儿毫无睡意。
　　这是因为约着见面，提前开始辗转反侧了吗？
　　朋友聚会而已，辗转反侧未免也太不像话。
　　但他们确实，好久都没能联系。
　　苏相宜说不清这里头的原由，进入大学的第一年也不是没想过要跟秦方联系。
　　毕竟他们在高中时期，关系不赖。
　　怎么就一年不闻不问，当是两年情谊了无痕迹？
　　苏相宜高中毕业的暑假，是在姐姐那边过的。
　　家里可没她的位置。
　　父亲吹胡子瞪眼，为她的高考成绩：“你们班的邵绒，人家就考上清华了，县里奖励一套房呢！”
　　母亲也帮着说话，大有种虽然考不起清华北大，好歹也上个九八五。
　　但苏相宜的成绩确实是她平时正常水准，老班挂在嘴边的二一一水平。
　　最后她不跟他们吵了，把身份证和户口本的复印件带好，委托姐姐帮忙买了张北上帝都的票，直到今年，她都没再回过一次家。
　　至于录取通知书，她也早早地填上姐姐在京的地址，原本也是打算暑假在姐姐那边过，同时也希望让姐姐第一个知道她的喜讯。
　　姐姐是家里唯一一个，会夸奖她的人，不管是画画水平还是学习成绩。
　　另外她带去帝都的还有父亲和邵绒以及邵绒弟弟的头发。
　　姐姐收到后去大医院做了DNA鉴定，结果显示这三者有血缘关系，判定邵绒及其弟弟是父亲的亲生孩子。
　　当天她们姐妹俩特地买了酒，一人喝完一瓶。
　　苏相宜对姐姐说：“我以后不要结婚。”
　　“姐，以后我们俩过。”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不结婚，最好连恋爱都不要有。
　　亲密的二者关系里，总是逃不过背叛。
　　但是朋友就好多了，不近不远，不咸不淡。
　　背叛也不至于刻骨铭心。
　　酒精逐渐麻痹大脑，隐藏于深处的某种情感渐渐溢出，她模糊但又清楚地意识到，她大概是没办法和秦方继续做朋友。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于台上台下目光交错，她分外在意他的名字。
　　那她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继续奢求着不远不近，不咸不淡？
　　苏相宜翻了个身，想着和姐姐一块喝下的那瓶酒，以及姐姐醉意朦胧地笑道：
　　“但是相宜，有喜欢的人，还是要去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