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三个点两个点一个点

6、06.

　　秦方的社交能力很强，虽然他是个脸盲。
　　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个社交恐怖分子——脸盲还能跟人打成一片，可不是恐怖吗？
　　当然高中时期，生活里还没有流通这样“时髦”的词语，苏相宜只是觉得秦方多数时候都进退得当，与之相处总是在一个舒服的区间。
　　例如当时体育课会谈结束后，秦方提议让苏相宜先回教室。
　　“我去把篮球还了。”说着便一路拍打着球往器材室方向去。
　　仔细想想，可能刚刚他就是用还球的幌子糊弄过他那群兄弟们。
　　现在是开学一个半月，秦方顺利打入班级男生群体内部，如果不是因为脸盲，这个时间可能要更快一些。
　　但苏相宜又觉得不对，她回想着秦方之前种种行为：上课闷着听讲，下课枕着书本小憩，放学单肩背着书包独自走出校门。
　　平时没见过他跟谁打招呼，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平平稳稳的一天。
　　按照何慕萧的形容，是所谓的高冷帅哥。
　　苏相宜觉得他有点像学校后门经常出没的那只牛奶猫，高冷，有带点儿懒倦，特指下课补觉能睡到课程开始十分钟。
　　他同桌林焕把他引为知己（哪怕当时还不那么熟），就是觉得他也很能睡。
　　谁能想到这货的社交能力如此惊人，除开头一个月的冷漠期，他相当于半个月就打入全班男生内部，并且也能将女生们挨个叫出名字。
　　所以才不是脸不脸盲的问题……是这人先前压根没上心。
　　那为何又忽然上了心？
　　苏相宜甩甩脑袋，心说也没必要管别人的事情吧。
　　现在最主要的是，当好一个兢兢业业的开门工。
　　没错，因为住校再加上有早起的好习惯，苏相宜当仁不让地被老师和同学们推选为班级开门师傅，目前已担任一年有余，并将持续营业到两年后。
　　按照时间来看，目前已经入秋，奈何她处在祖国南端的广府，从温度上感受不到一丝来自秋日的凉意。
　　仅仅只能从六点四十五分还灰蒙蒙的天色，看出一点点季节的变动——慢慢到了昼短夜长的下半年。
　　苏相宜沿着楼梯，爬上教室所在的四楼，于灰暗的天色里，看到站在走廊矮墙旁，单肩背包的挺拔少年。
　　蓝白色的校服本就朴素，特别秋冬款的长袖更显臃肿，但穿在少年身上，哪哪都显得匀称。
　　长得高就是好啊，目测得有一米八了吧。
　　苏相宜下意识地抬手比划了下，却不想少年刚好回头。
　　“早上好。”秦方笑，嘴角扬起小小的括弧号。
　　苏相宜又想起那只牛奶猫，当它有目的接近时总会讨好地“喵”一声，仿佛用声音作为叩开她心房的钥匙。
　　轻而痒，是猫爪子在挠。
　　“早上好。”于是苏相宜草草地回了句，转身掏钥匙开门都显得局促。
　　但门开，门外站着的人却还不进来。
　　苏相宜放好书包，又不放心地出门看。
　　秦方似有读心术般开口道：“我在门外站一会儿，看风景。”
　　其实也就几棵树，外加远处有个花坛，虽然处在较高的楼层，抬头看天的时候还是会被屋檐挡住视线。
　　最最重要的是，教学楼并没有朝向东方，早上想看个日出都得找最佳视角。
　　显然，教室门外的视角并不算好。
　　“我们头顶有片云。”秦方说。
　　苏相宜倚在门框边抬了眼，“希望不要下雨。”
　　“不会，它是一片很小的云。”秦方说。
　　这种说话方式很像小时候姐姐给她讲的童话故事里那些精灵王子一般的人物。
　　愣了一愣，苏相宜还是走上前，和秦方并肩站在矮墙边。
　　再抬眼，看那软绵绵似棉花糖的云朵也更加真切。
　　这会儿他们都没再说话，只留下风轻悄地走过尚未苏醒的校园，同时也吹散那一片轻软的云。
　　“云去远方旅行了。”秦方还在童话里。
　　苏相宜无情回应道：“准确地说是被风吹散架了。”
　　“哦。”秦方笑出声，有一缕阳光斜斜地擦过他鬓角，染上一抹鲜亮的橙黄，“你还真是不太浪漫呢。”
　　因为有个浪漫晚期的姐姐，对这些玩意儿早就脱敏无感。苏相宜心说，倒也没那么突兀跟人谈起她的家庭成员。
　　而且还是个和她尚存绯闻关系的“陌生”人。
　　楼下的空地渐渐来了些人，谈笑声脚步声在清晨的校园朗朗扬起。
　　秦方朝苏相宜挥一挥手，“我先去趟洗手间。”
　　苏相宜不疑有他，点点头后回到教室，忽然想起他直接背着书包去卫生间，也不晓得先放教室。
　　这时候教室黑板上挂的圆钟指针走到七点，班级也陆陆续续来了人。
　　苏相宜翻开课本，没看两页，同桌何慕萧便整个挂到她肩膀：“相宜，你每天都好早！”
　　她这才想到抬头，稍微四下张望，没有见到秦方。
　　陆陆续续，空落落的教室坐满了人。
　　早自习是在七点十分开始，一打上课铃，秦方才慢条斯理地从门外进来。
　　环视一圈前后同桌，施施然道：“各位早上好。”
　　苏相宜这才后知后觉，秦方这还是在与她避嫌。
　　不着痕迹，进退有度。
　　这让苏相宜半点看不出他之前的冷漠，更看不出他会因为感冒发烧外加迷路，杵路口迎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摸索清楚苏相宜的人际交往模式很容易，毕竟她日常只跟同桌何慕萧一块行动。
　　至于班级其他男生女生，都只是有礼貌的点头之交。
　　当然，这人看起来冷冰冰，实际上又是副热心肠，不然怎么会别人有点什么事儿就搭把手，怎么会保管班级钥匙一年甚至将要保管三年之久？
　　秦方打了个哈欠，他习惯于早上六点半起，但为了赶上苏相宜开门的时间，生生把起床铃提早半个钟。
　　他说过想要和苏相宜成为朋友，可不止是说着玩儿。
　　闹绯闻就随他们闹去，他也只不过是在意苏相宜的感受，思来想去、仔细斟酌，才琢磨出这么个费力但又绝对安全的法子。
　　也就是……啊呼，牺牲半小时睡眠时间而已，不妨事。
　　睡眠不足，外加上他也确实没咋特别用心地听课，以至于果不其然地考到了班级二十名开外，第二十一名。
　　好在他所在的理科一班是学校的重点班，班级前三十名基本都在往年的重本线内，换言之即是前三十名有很大几率能考上一本的大学。
　　苏相宜考得不错，在第十名，不过秦方依旧有点为她打抱不平：明明每天都在认真地听课做笔记，为什么只考了第十名？
　　理科班男生偏多，但前十的位置有两个女生占去，一个是第十名的苏相宜，另一个是第二名的邵绒。
　　老班树立典型时，总是把她们俩女孩一并提起，虽说都是夸奖，但话里话外还是更偏向于成绩更好一些的邵绒。
　　毕竟是全班第二，全年级第二的存在，据说有望冲清北，一流九八五随便选。
　　而苏相宜，稳住二一一没问题，但九八五还需要再努力。
　　好在苏相宜本人并不在意这种明显有偏心的比较，她一如既往地听课、记笔记、做题，时不时辅导一下她同桌何慕萧，以及同桌的后桌林焕。
　　秦方也想要辅导，奈何人似乎看出来他的不认真，只说这些题，你再仔细读一遍题目就会了。
　　不过何慕萧和林焕倒不太看得惯邵绒，每次邵绒和班上别的女生一样，到苏相宜位置旁借点儿小东西（例如纸巾发夹头绳卫生巾，苏相宜仿佛有个百宝袋，所有小物件一应俱全），都会被这二者怒目以对。
　　而邵绒则自动忽略掉二者的愤怒，神态自若地跟苏相宜搭话，借到想要的东西，也是客客气气地说谢谢，第二天再客客气气地归还。
　　苏相宜对此无异议，弄得俩同桌快气成河豚。
　　秦方趁苏相宜去办公室问问题的课间，不动声色地问他更熟悉一点林焕，邵绒到底是咋回事。
　　“她啊，高一的时候污蔑苏姐偷同学东西，因为苏姐有教室钥匙嘛，害。最后监控还苏姐清白，她没脸在班上待下去，差点要转到文科班。”
　　“但因为成绩过于好，老班不舍得放人，死活给劝下来了，还强行让苏姐跟她和好。”
　　“苏姐这人心肠好，不跟小人计较，每次邵绒跟例行公事一样来她桌前借东西，她也给借。”
　　“但我们班同学也不是没良心的，对邵绒一般都没好脸色。”
　　秦方了然，并且在自己脑子里的小本本记上一笔：去掉给邵绒的礼貌性微笑。
　　这也确实是他的疏忽，光顾着研究苏相宜本人的人际关系，觉得她对谁都好，那么他也对谁都客气礼貌，谁知道这里面有这样的隐情！
　　说老实话，秦方并不是传统意义的社交达人，若他不愿意，他简直就是社恐晚期治都治不好的那种。
　　转到新学校来，他也没打算结交什么朋友，他不属于这里，同样也不喜欢这里。
　　高烧脑子不清醒又被迷路困在不知名路口时，他其实心里也很崩溃，甚至冒出了一丝丝：毁灭吧，我不活了的念头。
　　原本就不是他的错，凭什么他要受到惩罚，被他亲生父母发配到这样一个偏僻到在全国地图上都没影儿的小县城？
　　不公平，毫无道理可言。
　　但他又能怎么样呢？父母只相信他们眼睛看到的，并掌握着他的经济命脉与熟练的道德绑架技巧。
　　不听话就直接断掉供给，而后还要疯狂输出：“我们都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知道珍惜不知道感恩？”
　　顺便再把自己远在国外藤校深造的老哥提到嘴边，与他再一次进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对比。
　　得出的结论是，秦方不配成为他们的儿子，甚至可能不配成为人。
　　毁灭吧，赶紧的。
　　苏相宜就是在他这样脆弱到近乎崩溃的精神状态出现的，虽然没有脚踏七彩祥云身披金甲圣衣，但她似乎会一个魔法，即是让一整条街的路灯瞬间同时亮起。
　　所以秦方说她不浪漫，属实是冤枉了她。
　　可奈何一直没有找着合适的机会，向她道个歉。
　　道歉道歉，他已经向她道了一个歉。
　　歉道多了，也会逐渐显得廉价没诚意。
　　秦方收起这样的念头，坚持着每天的早起。
　　但苏相宜却忽然说：“你别花心思了。”
　　“我花什么心思？”秦方屈指轻敲着矮墙顶面，佯装听不懂。
　　苏相宜也没直接说明，只道：“有这个时间，多睡会儿吧，你目前的课上睡眠记录已经和林焕持平了。”
　　秦方轻笑了声，语气不自觉带上一点点失落：“我是想和你成为朋友的，苏相宜。”
　　苏相宜背着手，轻轻踮了下脚。
　　她比他矮一个头，但在女生中算是高个子。
　　至少一米六吧。
　　秦方一恍神，便听女孩轻声道：“已经是朋友了。”

　　俩人加一起，八百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