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99、寒食 38

　　迎宾宴是双方是第一次正式会见，就像上次在狄国一般，是双方彼此试探、交谈的最好时机。一般通过第一次会见，就可以确定对方是敌是友，日后可以合作的领域及程度。

　　连交谈的机会都没给，在迎宾宴上直接退场，卫王的举动可谓是十分无礼。这意味着在卫王眼中，压根没把重耳当做一国公子。

　　既然对方摆明了不欢迎的态度，重耳他们也不会自找无趣，重耳甚至没有动箸。一腔提前准备好的话术沉沉堵在胸口，压得这位流离在外的公子无法抬头。

　　被留在宴会上的重耳诸人，第一次清晰意识到：也许这条路要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为难走。

　　虽然卫王有差人留客，说是为他们准备了过夜的宫殿。但重耳一行还是没有多留，连夜离开了卫国王都。为了尽可能保密行程，他们并没有联络贾家在卫国的药铺。

　　如今晋国新君上任，各大氏族的态度他们一时摸不准。若贸然泄露行程，很可能等不到夷吾的人动手，光各大氏族在各国的势力，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大家在城郊找了一个避风处落脚，简单生了两个火塘。卫国住宅密集，没有什么大型野兽，他们围坐在火塘旁休息也不用担心遇袭。

　　狐偃拨弄着篝火，叹气：“这番没有取得卫王的资助，咱们得做好风餐露宿的准备。”

　　魏犨压根儿没有把卫王的无礼看在眼里，他拍着胸膛：“反正咱们人多，有得是力气。沿途找些活计做，总不至于饿肚子！”

　　“是啊。”狐毛下意识的看了之推一眼：“如今怎么着，也比在狄国那片山林里强。”

　　漫长无望的冬季都熬过来了，没道理在春意盎然季节叹气。天下诸侯国繁多，性情各异的国君自然不少。他们不能因为遇见了一位“目中无人”的，就对天下国君都失望。

　　“虽然这卫国国君看着无礼，但这宴席上用的可都是好东西。”先轸打着饱膈儿：“吃了一顿好的，不亏。”

　　“就知道吃。”贾佗瞪了先轸一眼：“吃饱就赶紧动动脑子，万一那齐国国君也是这般，咱们该去何处？”

　　虽然齐桓公礼贤下士之名响彻天下，但经历今日这番遭遇，他们不得不多想一步，做最坏的打算。不是任何国君都乐意接待一位流亡的公子，退一万步说，接待如今的他们要面临的风险，要远远大过获益。

　　子余靠坐在马车车厢里，笑着给大家打气：“天下这么大，总有咱们落脚的地方。”

　　大不了，找一处风景绝佳的地方隐居呗。反正大家在一起，怎么都能活下去。

　　重耳却认真思考着：“若有万一，可以去楚国一试。”

　　“楚国……”先轸思索着这种可能性，咂摸着一根野草点头：“楚国虽然远离中原，但也是有名的大国。若能取得楚王的支持，必然是我们回国的极大助力。”

　　贾佗摇头：“听闻楚国君臣一心享乐，无意北上。我们在楚地的掌柜每年都得轮换一遍，因为一旦在楚地住久了，就会消磨心智，耽于享乐，无意再好好经营铺子。”

　　“这样的性情……”狐偃笑了一下：“还真可以一试。他们的兵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索性借给我们。反正晋国与楚国相隔十万八千里，就算我们日后发展起来，也不至于威胁到他们。”

　　贾佗：“楚国的兵马是不少，但堪用的不多。就算那楚王松了口，我们也得自己好好训练一番。”

　　魏犨申请出战：“不怕，交给我和之推，保证半年时间就让整个军队的面貌焕然一新！”

　　有之前在狄国混编防卫队的经验，魏犨对之推领兵和训兵的本事极为敬服。他相信，只要有这位同伴在，他们就没有训不好的兵。

　　“还有我！”狐毛在神农族耽误了几年，错过了与大家在狄国共同“开疆拓土”的经历，总是遗憾。这次，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落于人后。况且，只有他和子余知道，之推的身体已经在狄国的那片山林中毁完了，他不忍心再将这样的重担压在之推身上。

　　魏犨拍了拍狐毛的肩膀：“那就这么定了！若那齐国待不住，咱们就南下！”

　　之推安静的坐在重耳身侧，闻言笑了一下。这位带着半片面具的同伴唇形生得很好看，不说话的时候，似极了古剑新成之时的锋刃，冷厉锋锐。笑起来，又似暖春新绿的柳芽，轻暖悦目。

　　坐在之推对面的狐偃看愣了，半晌才回过神。他仓皇的移开视线，平息狂乱的心跳。刚才有一瞬间，他突然想不管不顾的摘下之推的面具，看一眼这位同伴的容颜。他想，拥有这样笑容的容颜一定很好看。这个荒唐的想法把狐偃吓了一跳，他想：“一定是今日的遭遇太匪夷所思，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不过，之推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狐偃摇摇头，起身去河边洗了把脸。冰凉的河水强行打住了四处乱飞的思绪，他想：“之推是什么模样重要吗？不重要。就算是长成了天仙，那也是一路以来守护着他们的同伴。”

　　放着叵测的前程不去思虑，而是关注一位同伴的脸。狐偃又拍了一把冷水，认为自己一定是疯了。

　　虽然大家彼此玩笑着不把卫王的无礼放在心上，但这件事还是或多或少在诸人心底埋下一根刺。这根刺催促着他们抓紧时间前行，仿佛距离卫国越远，就离他们彼时的无助与落魄越远。

　　他们此行虽然仓促，但没有再饿肚子。曾经养尊处优的公子们隐姓埋名，放下身价，连重耳都做过不少小工。

　　如此走了大半年，在入冬之前，重耳一行抵达了齐国。

　　相比较狄国的万里荒野、卫国的城镇密集，齐国与晋国更为相似。依照地势错落分布着城镇与村落，各大城池之间是农田与山林。

　　重耳一行没有贸然进城，而是沿着通往王都的道路缓行。在抵达齐国王都之前，他们要尽可能了解齐国的风俗人情，这样会见齐王之时，才不至于露怯。

　　进入齐国没几日，大家都得出了第一个结论：齐国当真是天下第一开放的大国。就他们走过的这几个村落、小镇，见到的各国前来定居之人已远超作为交通要道的卫国。他们甚至还见到了一处长着黄发绿眼的西域人集聚的村落，虽然语言不通，但不妨碍他们千里迢迢来齐定居。

　　与村落中会齐国话的村民交谈之后，重耳他们得知了西域人定居在此，居然享有齐国的官方资助。不仅能得到免费的屋舍与农田，还能享有五年免税优惠。若是从军或者入朝为官，还能获取特殊补助。齐国还鼓励他们与当地人通婚，通婚之后生子可得三石粮，生女可得一匹绢。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你身无分无来到齐国，也能凭这些政策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从这些政策也不难看出，齐国财力之雄厚，远非中原其他诸侯国可比。

　　进入齐国的第十日，在一片桑树林前，重耳一行遇到了齐王派来专程接应他们的大臣。这位一袭朱红色官袍、面如冠玉的官员自称“易牙”。

　　易牙与重耳等人分别见礼，又亲自将诸人引至铺有锦缎软垫的马车。这辆马车由八匹黑色宝马驾驭，长宽各五丈有余。马车车顶上垂落着好几重白色轻纱，兼顾隐私性与透气性。一看就耗了不少心血。

　　易牙谦恭有礼的对重耳等人介绍：“主公听闻公子一行抵达齐国之后，便命人连夜打造了这辆马车。车上备有齐国特产的食物及美酒，抵达王都还需五日，请诸位公子上车休息。”

　　重耳等人面面相觑，经历过卫王的无礼，如今这齐王的诚意再实打实的送到眼前，没有人会不感动。

　　坦然接受齐王的好意是最基本的礼仪，除了之推坚持骑马，其余诸人都坐进了马车。马车里软垫舒适，各种食物齐全。齐王考虑到他们行程艰辛，还为他们准备了换洗衣物和软枕薄被。就算他们同时躺着，也不会拥挤。

　　先轸抱着软枕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才是一国公子该有的待遇，这齐王真够意思。”

　　贾佗正隔着纱帘欣赏齐国的风物景致，闻言也不吝称赞：“果真是大国风范。”

　　天下所谓的大国很多，真正能做到这一步的大国却很少。无论是治下还是待人接物，齐国都给重耳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忍不住想：“若有一日成为晋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在此之前，回国继任王位，打造一个强盛的晋国，在重耳心中还是一个连轮廓都没有的遥远目标。如今，齐国正无比细致生动的将这个目标具化在重耳眼前。这就是他所向往的，真正强国的模样。

　　有朝一日，他也要让天下人向往晋国、齐聚晋国、留恋晋国。这个目标太令人心动，重耳迫不及待想要使之成为现实！

　　怀揣着无尽希冀，重耳一行抵达了齐国王都，临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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