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100、寒食 39

　　齐国王都临淄，是重耳等人迄今为止见到的最豪华的城池。街道之宽，可容四辆双驱马车并行通过，临街商铺具是两三层的阁楼，一眼望不到头儿。街道上的行人身着各色服饰，透过纱帘，还能听到各国方言。

　　以往在边境城池或者卫国那样的交通要道，才能看到不同国家之人齐聚的场面。哪曾想，在这遥远的齐国街道上，居然也能看到如此多的外地人，齐国的包容开放程度令人震惊。

　　子余感慨：“只有真正的强国，才敢开放到这一步吧。”

　　如今天下纷争四起，许多诸侯国为防止别国打探自身实力，明令禁止异国人入国。各国王都对异国人的排查也格外严格。像齐国这般将国都开放给天下之人的国家，除了周国天子之都，怕是再无第二个国家。

　　天子之都开放，是为了接受各国朝拜。齐国开放，那是坦荡荡的国力展示。天下各国可以随便打探，随便看。等到打探明白了，看清楚了，也就真正死了心。齐国这样的大国，他们压根儿打不过。

　　齐王在王殿之上召见了重耳一行，这位叱咤半生的帝王果真一派霸主风范，他细细聆听了重耳一行的来历及所求，当下就决定助力重耳归国。

　　晋国距离齐国太过遥远，就算定了相助重耳归国一事，从兵马到行军路线，从粮草准备到攻城策略，都需要更多时间具体商议。

　　齐王将重耳一行安置在王都一处风景绝佳的宅院里，这处宅院靠近王宫，方便他们进宫议事。也远离主街道，清幽僻静。

　　为防止刺客暗杀，齐王还派了精锐兵士守卫宅院。这些兵士直接听从重耳调遣，按规制分队巡逻，昼夜守卫重耳宅院。

　　经历了一年多的流离，诸人终于暂且安定下来。

　　齐王爱重人才，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给重耳送一份。没过多久，齐王看重公子重耳的消息就传遍了诸侯国。

　　晋国人本来就对纨绔公子夷吾的继位颇有异议，如今听闻这个消息，纷纷期盼公子重耳早日归国。晋国的人心所向，也随晋国行商的脚步传回了齐国。齐王越发看重重耳，命易牙专门负责为重耳诸人打造归国的兵车。

　　打造兵车是件大事，重耳派狐偃和魏犨一同相助易牙。他们被齐王当做贵客相敬相护，也不好就真的揣着手吃白饭。反正归国要筹备的事务繁杂，重耳等人能相助就相助，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如此，一筹备就是整整五年。归晋所需的人马、粮草、车辆、武器都筹备的差不多了，按照与齐王商定的计划，年后重耳等人将正式出兵。

　　与归晋的期盼相比，最近小院诸人都有些心事重重。趁着落雪休息，大家聚在一起议事。

　　狐偃紧锁着眉头：“那易牙总是私下与人密谋，不知是不是齐王的意思。”

　　魏犨附和：“我也发现了，他总关着门偷偷与人说话。门口还有人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其实不止是狐偃与魏犨，重耳等人也发现了。不止是易牙，负责筹备重耳归国一事的齐国要臣近两年都有这种情况。归国一事事关重大，若是齐王并非真心相助，而是想要通过助力重耳一举拿下晋国，那他们将得不偿失。

　　“我几次与齐王交流，也试探过。”重耳百思不得其解：“依照我对齐王的了解，他不是这种心思诡谲之人。就算是另有目的，他也会说清楚，把条件摆到明面上来谈。”

　　“若他真的有意晋国，怕不会这么轻易把事情放在明面上。”子余没有重耳乐观，他沉着声：“一旦拿下晋国，那中原大半版图将归齐国所有。齐王一直以天下霸主自居，这样的霸业摆在眼前，哪个君王会不心动。”

　　先轸也有同样的揣测：“子余所言有理，依我之见，我们最好提前准备退路。”

　　“退路？”贾佗哂笑一声：“已经到了发兵前夕，眼看归国有望。你们计划就此放弃？我不甘心。”

　　“没人甘心。但我们也不能拿整个晋国冒险。”狐偃接话：“若我们引狼入室，将晋国拱手送人，那将是千古罪人！在弄清齐王的真正意图之前，我不建议出兵。”

　　“也不是全无办法。”先轸看向重耳：“我们可以向齐王提议，由我们自己领兵。这样就算齐王另有所图，兵士也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若那齐王能同意，便证明他确无他图，若他不同意，那我们最好还是准备一条退路。”

　　“可以一试，但齐王同意的可能性不大。”子余以己度人：“没有哪个君王愿意把自己这么多兵马粮草交给旁人。齐王再大度，也不可能大度到这个程度。”

　　“确实。除非我们有能与之交换的条件。”贾佗环顾四周：“如今我们拥有的一切都是齐王所赐，还有什么能换得这么多兵马粮草呢。”

　　狐毛忆起离开狄国时的情形，建议：“要不这次我留在齐国做质子？让齐王放心，我们绝无反意，这样我们方能自己领兵。”

　　“谁留下都无用。”子余叹了口气：“这次与狄国不同，狄王就算把兵士全部给了我们，也不用担心我们反。晋国在齐国面前根本不堪一击。齐王是看重公子，所以愿意襄助。”

　　重耳起身：“我相信齐王。我这就进宫，提议由我们领兵。”

　　子余也起身：“条件呢？”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齐王大度，真愿意把兵马给他们。那他们也应该主动给予齐王相应的条件，不负齐王的这份大度。这是国与国之间应有的礼节。

　　重耳道：“若齐国有意进军中原，晋国将是齐国最忠诚的盟友。”

　　齐国远离中原，若想称霸天下，在中原地区发展自己的忠诚盟友十分有必要。

　　狐偃摇头：“不够。”

　　“确然。”贾佗也思索着各种条件：“与忠诚盟友相比，齐王此番直接拿下晋国的收益更大。”

　　他们这两年所担心的，不正是齐国为了称霸天下，将晋国一举拿下么。

　　子余却笑了一下：“对别国君主而言或许不够，对齐王而言，足够了。”

　　“正是如此！”先轸眼神一亮，站起身来：“齐王最在意名声，他若是背着我们拿下晋国，那便是小人行径，为天下人不齿。反过来，若是能得到晋国这个主动相助的盟友，那便是天下人心所向的证明。齐王定会选择后者！走！咱们一同入宫！”

　　计策已定，小院诸人连夜进宫！若能将兵马粮草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他们此番归国将再无后顾之忧。

　　虽然入了夜，但齐国街市依旧灯火通明。这是齐国特有的夜市。齐国王都城墙每晚依例落锁，但城中却不会宵禁。城中商铺夜间也有专人经营，只要在落锁之前进了王都，那便可彻夜宴饮玩乐。

　　与往日的热闹喧嚣相比，虽然今夜街道商铺照常经营，但人声要安静许多。除了全副兵甲巡逻的卫兵，街面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连夜间嬉闹追逐的孩童都没了影子。

　　这样的氛围，一点儿都不像齐国。

　　很不对劲。

　　之推不动声色的握住剑柄，守在了重耳身后。

　　越靠近王宫，路上巡逻的兵士就越多。好在重耳一行在齐国王都是人尽皆知的贵客，没有兵士上前询问盘查。

　　虽然没有人询问盘查，但他们还是与一些夜间入宫的齐国大臣一道，被拦在了王宫门外。易牙一身朱红色的官服在夜色里极为亮眼。

　　这位齐国重臣揣着手炉守在宫门之前，不急不缓地朝诸位大臣解释：“齐王今夜有贵宾接待，所有人不得入宫。”

　　有那面色急切的官员粗着声问：“什么贵宾？！主公分明今夜定了与我等商议年祭之事，并未提过什么贵宾！”

　　“是啊！”有同行的官员附和：“按照我国惯例，就算有贵宾也不至于不让入宫啊！易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也是奉命行事。”易牙含着笑，半步不让的挡在门前：“今夜所有人不得入宫。天儿冷，各位大人请回吧！”

　　虽不明所以，但有易牙守着，诸位大臣也进不去，只能絮絮叨叨着散了。重耳一行与易牙见过礼，也被这位面如冠玉的重臣用同样的借口打发了。

　　虽然齐王说过，只要重耳他们有事，可随时入宫。但看着今夜这样的形势，重耳并没有拿这句话出来压易牙。严格来说，他们的事虽然重要，但不急，明日再见齐王也是一样的。易牙毕竟是齐国重臣，又一直操持他们归国之事，能为这样的重臣留足颜面总归没有坏处。

　　易牙既然说是奉齐王之命，那重耳一行便没有坚持，分别关照了易牙两句，就告了辞。直到回了院子，先轸才把憋了一路的话说出来：“不对劲儿！”

　　重臣把守宫门，不见任何人。绝对不可能是见什么贵宾，就算是周天子亲临，也不至于封锁宫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关乎齐国危亡的大事儿。

　　先轸连着问：“到底是何事，能让齐王如此行事？”

　　重耳皱着眉，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齐王很可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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