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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流年 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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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容若拿起勺子继续喝豆花,边喝边说:“断断续续,不知不觉攒了这么多。所以说,要麻烦老师和吴兄啦。”
“对了,那姚启圣亲收台湾的夙愿既失,仍愿以大局为重,昼夜督修战船,带头捐赠随征官兵俸饷,并将家中的银盘杯碗、金银首饰全部捐出。官兵见此情景,相视感叹,莫不涕零。如今战事紧迫,江南地区可能不安稳…………”纳兰容若想起朝中动态,突然抬眼望向顾贞观:“老师,你们……”
顾贞观笑叹:“我俩在这深山老林里,没啥安稳不安稳的。对了,听闻□□是明珠太傅提议的,朝中反对的人不在少数吧?”
“嗯。好在今上是支持的。”纳兰容若点头道。
吴兆骞笑了一下:“从撤藩到台湾,明珠太傅的提议一向很得圣意。”
顾贞观赞成:“太傅向来有远见。”
新帝上位后,纳兰明珠几次谏言都被圣上采纳,在朝堂之上风光无两,被百姓称为当朝“权相”。
这句话,让吴兆骞心头一跳,他皱着眉问:“丁酉补考那次的副主考,没记错的话,正是明珠太傅吧……”
“是。”丁酉那年发生之事,顾贞观此生都不会忘:“那一年,先帝点了明珠太傅一同监考。”
“吴兄,抱歉啊。”一想到父亲是导致吴兆骞被流放的罪魁祸首之一,纳兰容若就愧疚的抬不起头。他这些年尽全力救吴兆骞,一是因为顾贞观,二是想替父亲赎罪。
“无事。”吴兆骞摇头道:“此事与你无关。”
顾贞观也补充道:“也与老太傅无关。容若,别放在心上。”
纳兰容若不好意思:“府里新建了别苑,清静雅致。若是有机会……”
“容若有心了。”顾贞观笑:“有机会啊,我们会去京城看你的。”
提到京城,吴兆骞皱着眉咳了一声。
纳兰容若意识到他这是奢望,无望的笑着打趣:“老师你说的话,我可当真了啊。”
吴兆骞心底发凉,问程念:“你怎么看?”
程念懵着,反问:“什么怎么看?”
“你之前坚持让我带远平回江南。”吴兆骞若有所思:“是因为纳兰府吧?”
程念惊了:“你,你怎么知道?!”没记错的话,他当时可没有细说这些。
吴兆骞心如死灰:“能具体说说吗?”
程念回顾了一番,野史里记载纳兰府一夜倒台,被朝廷抄家。作为容若的老师,顾贞观也被牵连其中。虽说不知具体原因,但这件血案所涉文人墨客之多,让后世动容。
他们考古系此次吴江之行,也是为了能探求这件事的真相。程念又想到了商衡,后悔不迭。早知今日,当时就该在竹林里多问两句。
程念如今看着面前为一口春饼,就热泪盈眶的纳兰容若,实在是不忍。他试探着开口:“不然你试试……能不能把容若也留在江南?”
“咳……”吴兆骞心沉了一瞬,目光不动声色扫向纳兰容若:“什么意思?”
反正没让顾贞观回京,已经算改变了历史进程,程念干脆破罐子破摔,把纳兰血案之事告诉了吴兆骞。
“案子背后原因,竟连后世都不知晓。”吴兆骞捏着茶杯,沉沉叹了口气:“如果牵扯朝中密辛,只怕容若在江南也躲不过去。”
程念也叹气:“正是如此啊。所以当初才只让你带了远平走,想着能护一个人也好……”
吴兆骞垂眸:“必须得想个办法。容若如果出事,远平他……”
“能有什么办法呢?”程念讷讷:“现在都不确定远平是否真能平安,更别提容若。容若是纳兰府长子,一旦出事,很难逃得过的……”
吴兆骞沉着声道:“也许,我们该回京一趟。”
“疯了吧!”程念跳脚:“你回京能有什么办法?带着远平千里送人头吗?”
“不带他。”吴兆骞斩钉截铁道:“我自己去。”
程念觉得不可思议:“吴兄,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就你这身体,你觉得远平可能让你一个人回京??”
吴兆骞揉着眉头:“让我想想。”
顾贞观注意到吴兆骞的沉默,问了句:“汉槎,不舒服吗?”
纳兰容若也放下筷子看了过来。
“无事。”吴兆骞笑着摇了摇头,问纳兰容若:“明珠太傅最近可还康健?”
纳兰容若“啊”了一声:“家父一切安好,顺利的话再过两年就能告老了。”
“不知太傅对容若有何安排?”吴兆骞明白这个问题关乎他人私事,过于唐突,补了一句:“不方便的话……”
“家父让我安心呆在吏部。”纳兰容若倒是不在意,他的事儿没什么是不能告诉老师的:“不过嘛,年前我突然被调到了御前行事,挺不自在的。没想到啊,居然有机会陪同圣驾下江南,真是因祸得福了。”
“突然……”吴兆骞喃喃,对程念叹到:“已经迟了。”
“知道你不爱官场那套。”顾贞观给几人添茶,嘱咐:“还是之前信里叮嘱过的,如今既然已经到了御前,万事需三思而后行,千万别像从前一般肆意。”
“嗯,容若记下了。”纳兰容若捧着新冲泡的竹叶青,连连点头:“对了,临行前,圣上还问起过老师和吴兄。这次能专程前来,也是得了圣上默许的。”
吴兆骞一口茶没咽下去,呛进了气管,连声咳起来。
顾贞观忙帮他拍背:“慢点儿。”
纳兰容若担忧地看着吴兆骞:“圣上十分欣赏吴兄和老师的才情,听闻吴兄身体不好,圣上还特地请宫里御医配了药……”
闻言,程念也头疼道:“……完了。”
吴兆骞深吸了两口气,尽力稳住声线:“容若,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纳兰容若放下茶杯:“吴兄请说。”
“你这次回去,能否回禀圣上……”吴兆骞知道,他即将提出这个请求,是在拿纳兰容若的前途甚至性命做筹码。但为了保全顾贞观,他不得不狠下心,压低声线道:“就说,远平身染恶疾,不幸离世……”
纳兰容若不解的看着吴兆骞,问:“吴兄,这……是为何……”
“汉槎?”顾贞观也皱眉看向吴兆骞。
“咳。”吴兆骞皱眉压下心底的愧疚,缓缓道:“你们知道的,我此生立志不再回京。若是圣上……”
“啊,明白了。”纳兰容若是聪明人,知晓吴兆骞这是不愿出仕。便笑叹道:“这倒是个一劳永逸的好主意。”
“好主意?”顾贞观不敢相信吴兆骞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一字一句的问:“汉槎,你这是在让容若欺君!”
纳兰容若摆手:“老师,没事的。”
“这是掉脑袋的事情!”顾贞观指着偏室,压低声线:“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纳兰容若安抚地笑着:“都是自己家信得过的老人,老师尽管放心。”
顾贞观看了眼吴兆骞,皱着眉问:“汉槎,你不是因为仕途就将他人置于险境之人。你,为何如此?”
吴兆骞苦笑,想了想,也觉得风险实在太大。他没有回答顾贞观的问题,而是退了一步:“算了,只说远平身染恶疾,无法回信便好。也不用一回去就说,可以再通几次信,然后再……”
“吴兆骞!”当着容若的面,顾贞观实在说不出逼问吴兆骞的话。他只本能的觉得心慌,仓促说:“别说了。”
吴兆骞没有回应顾贞观,只专心盯着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私心想让顾贞观回京,但又希望远平远离京中纷争,平安终老江南。几番思量,终于点头道:“嗯,就这么办。”
吴兆骞这才松了口气,率先拿起茶杯,朝容若举了一下:“以茶代酒,谢过容若。”
纳兰容若忙拿起茶杯与吴兆骞碰了一下,笑着道:“吴兄客气。”
……
纳兰容若走后,顾贞观质问了吴兆骞一番。得到的依然是“不愿回京出仕”的理由。顾贞观当然不信,可又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相信吴兆骞。
江南进入梅雨季节,吴兆骞的病情迅速恶化。
顾贞观没再依着吴兆骞,坚持下山去找了大夫。那大夫年纪不大,倒是有几分真本事,挑明了说这病不好治,若是想多活些日子,可以去京城试试。
提到京城,又免不了争执。
顾贞观得知吴兆骞病情真相后,连着两天都没有好脸色。只是下定决心:“吴兆骞,你必须随我去京城。”
“咳……”吴兆骞精神状态差得厉害,却仍固执着不愿北上:“莫要再劝,我誓死不回京城。”
又是这句话。当年为了一时意气交白卷,弃他而去的人,如今又为了一句誓言,轻视生命。顾贞观气得心疼:“你没听大夫说吗?你这不是简单的风寒,必须得去京城找更好的大夫!”
“我这身子,早在宁古塔被风吹坏了。治不好的。”吴兆骞叹了口气,去拉顾贞观的手:“远平,别折腾了,这样就挺好。”
顾贞观两只手都是冰凉的。他是真的害怕,声线发着抖:“阿骞,我救你回来,不是要眼睁睁看你浪费自己的生命!”
“怎么?后悔了?”吴兆骞笑着挠顾贞观的掌心,哄人。
顾贞观倏地抽回手,他皱眉看着吴兆骞,不能相信这人会这么问:“吴汉槎!”
“若人生只剩下最后一年,我想,死在江南。”吴兆骞没想气人,顾贞观的心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于是,他又去抓顾贞观的手,温声道:“远平,你该懂我的。”
“我懂。可是……”顾贞观眼眶酸涩,心底的不解、不舍、委屈揉成一团,堵塞着胸腔,连气儿都喘不上来,这种无能为力快把他压垮了:“汉槎,我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