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86、寒食 25

　　晚宴结束之后，重耳大病了一场。狄王把朝里最好的医官都派了过来，看过之后都说没有问题。但重耳就是一直昏睡着，怎么都醒不过来。

　　小院诸人实在不放心，又让贾佗联络了在狄国的药铺掌柜。这药铺掌柜懂得药材属性，却不懂如何看病。好在此人在狄国经营这多年，有一些自己的人脉，为小院诸人介绍了一位医术高超的游医。

　　经过这位游医的诊断，确认重耳身体没有问题。如今昏睡不醒，全因为心思郁结。这种病急不得，得用降火疏郁的方子慢慢养着。有自家的药铺在，用药不成问题。

　　重耳虽然病倒了，但小院诸人却没有闲着。他们如今初初在狄国落脚，少不得要与狄国君臣打交道。过了最初的武技比试，日后更为漫长的，是智计与权术。除了魏犨与之推，其余四人几乎每日都要出门，他们要用手头有限的资源，换取长久的立足之本。

　　不知不觉，又到了冬季。

　　因为有重耳一行人的加入，狄王信心倍增。他决定赶在第一场大雪落下之前，彻底打败廧咎如。

　　廧咎如是临近狄国北境的一个小国，这个小国所处之地水草丰茂，有着成群的肥美牛羊。狄王想要收服廧咎如很久了，也出过几次兵，但都未能成。那廧咎如国人狡猾的很，每次他们还未靠近，廧咎如人就依托地势之便，带着自家牛羊隐入深山草原。狄人所获始终有限。

　　还是晋人主意多，小院的几位谋士建议狄王派人伪装成流民，先在廧咎如落脚，然后想办法从内部突破，里应外合，一举斩断廧咎如人的退路。

　　狄王采用此计，果真在第一场大雪落下之前，彻底击败了廧咎如。狄军带回了成群的牛羊，还有两位美丽的姑娘。其实狄国对外用兵重在获取过冬物资，还没有掳掠别国姑娘的先例。之前狐偃介绍过，狄国的婚配从来信奉两情相悦，至死不渝，狄人一生就只有一位伴侣。此次狄王将这两位姑娘带回来，其实是为了感谢小院诸人相助，也是为了缓和与公子重耳的关系。

　　那场迎宾晚宴着实算不得愉悦。狄王始终担心，若非重耳一病不起，这行人很可能早就离开狄国了。从晋王的喜好推测，他认定公子重耳一定不会拒绝这两位美丽姑娘。

　　这是狄王亲自送给公子的礼物，小院诸人也不好代其推拒，只能先将两位姑娘养在己方营帐内。小院这几个人毕竟是权贵出身，什么没见过。虽然他们都未曾娶妻，但如今身在异乡，谁也没有看姑娘的意思。

　　两位担惊受怕了一路的姑娘，就这么被小院诸人无视了。她们有自己的一方营帐，吃穿不愁，在晋人的驻地内甚至可以自由活动，没人会多看她们一眼。

　　妹妹季隗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过了最初惊魂未定的那几日，看到没人关注她们姐妹俩，就干脆主动出去溜达。

　　晋人驻地其实就是圈起来的一片空地，整齐的搭着营帐。没有种花种树，只围着驻地引了条水渠，供大家日常用水。不过一炷香左右的工夫，便能把整个驻地逛一遍。

　　除了守在两处进出口的守卫，驻地还有几个小队日常巡逻。巡逻小队一队不过四五个人，披甲执戟，见到季隗问过一两次，知道是狄王送来的，便不再多问。

　　她还溜达着去过公子营帐，不过每次都被一个带着半片银色面具的人拦在账外，只隐约见过营帐中那个躺在榻上的消瘦影子。

　　下雪之后，狄人开始窝冬。小院诸人也终于不再早出晚归，可以整日聚在公子营帐里谈天喝酒。那位游医曾建议他们多与重耳说话，因此一有空，他们就爱往公子营帐里跑，子余的帐里干脆没生火，整日都睡在公子账里，就像以前在小院里一样。

　　季隗往火里丢了几颗晋人前两日送来的毛栗子，这种小果子最适合冬天吃，用火一烤，又绵又甜，以前她们在廧咎如也常吃。季隗边用火钳翻腾着栗子，边问正挑着帘子看雪的姐姐叔隗：“阿姐，依我这段时日对晋人的观察，他们对你我并无恶意。若是我们求情，他们说不定会放我们走。阿姐，你想回去吗？”

　　叔隗看着纷扬的大雪，眉目温柔：“廧咎如都已经不在了，你我又能回哪里呢？”

　　“回咱们以前常去的萝山。”季隗把烤爆皮儿的栗子拣出来，放在一旁的盘子里降温：“就咱们姐妹俩，在山里打猎、捡果子，想想就开心！”

　　“一辈子就窝在山里么。”叔隗轻笑一声，叹气：“季隗，你还记得小时候看到的那部列国志吗？”

　　“阿姐。”

　　两姐妹从小形影不离的长大，叔隗的话才落了音，季隗就瞬间理解了阿姐的意思：“你觉得，如今是我们的机会？”

　　“是。”叔隗放下帘幕，回首看着自己的妹妹：“这几个晋人确实不是一般人，若能与他们同行，或许真能实现你我的心愿。”

　　姐妹俩小时候，在狄国集市上看到过一本不知从哪里贩来的列国志。那部竹简上，描绘了各国的风土人情，山川水流。那是她们第一次知道，这片大地之上，居然有那么多国家，生活着各种各样的人。

　　她们父母走得早，姐妹俩在廧咎如自由自在的长大，自然渴望前往更广阔的天地。可是曾经的她们没有机会，她们有各自要看顾的羊群与牛马，这些牲畜，是她们的国人赖以生存的基础。她们不能说走就走，弃国人于不顾。

　　如今廧咎如没了，国人融入了更为强大的狄国。她们姐妹俩也遇到了一群目前看起来还不错的人。他们言行举止有礼有节，从不轻视她们。嫁给这样的人，远没有想象之中的难以接受。

　　“那狄王的意思，是要我们姐妹俩嫁给公子重耳。”季隗噘着嘴：“可是直到现在，我都还未曾见过那重耳是何模样。万一他真如传言一般，目生重瞳，面似恶鬼，阿姐你也要嫁吗？”

　　“是何模样不重要。”叔隗走到妹妹身边，帮季隗把跑散的头发拢起来：“你看重耳昏睡这么久，那几位风华绝代的公子一直不离不弃的守着他。足以说明这位公子并非凡人。”

　　说到这里，季隗脸一红，眨着一双大眼睛灼灼地看着自己的阿姐：“阿姐，那几位公子，你觉得谁最好看？”

　　少女思春，她们也曾坐在草甸里看过各种模样的少年郎。她们都知道彼此最喜欢的儿郎是哪种模样。被季隗一问，向来淡定的叔隗也红了脸，她反问：“你觉得呢？”

　　“自然是那位赵子余啦。”季隗拿捏着阿姐的喜好，一击即中：“阿姐是最喜欢子余公子这样的谦谦君子，没错吧？”

　　叔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点了点季隗雪白的额头：“你最喜欢的，难道不是先轸公子那般性子跳脱的人么。”

　　“是啊是啊。”季隗在阿姐面前向来没脸没皮：“阿姐能让我嫁给先轸公子么？”

　　叔隗无奈：“阿姐没这个本事，不过啊，有一个人兴许可以。”

　　“哦？”季隗眼睛亮了一瞬，脸更红了：“谁啊。”

　　“公子重耳。”叔隗摸着妹妹的头发：“你去求他，说不定可以如愿。”

　　“那怎么成！”季隗瞪圆了眼：“狄王是要我们嫁给重耳的，我却去求重耳让我嫁给旁人，那重耳怎么肯！”

　　叔隗却没这么悲观：“依我看这诸位公子之间的情意，若是先轸公子也对你有意，那重耳未必不肯。”

　　“对我有意……”季隗趴在阿姐膝头，发愁：“那先轸公子都没正经看过我几眼，若要对我有意，怕是得等到下辈子了。”

　　叔隗笑：“冬季漫长，有得是机会。”

　　姐妹俩在一方小小的暖帐里说着悄悄话，公子营帐里，几位喝多了酒的公子早就忘了她们的存在。

　　性子跳脱的公子先轸此刻正揉搓着重耳的手指，眉头的褶皱刻上去一般：“怎么还不醒，再这么躺下去，晋国的新君就该上位了。”

　　前两日他们得到消息，骊姬的儿子奚齐即将被确立为晋国太子。按照晋王当初中毒的程度推断，这位太子上位是迟早的事儿。

　　贾佗摇头苦笑：“真敢让那么小的公子上位，骊姬姐妹真是疯了。”

　　“权势迷人眼。”子余担忧的还有另一件事：“狐毛回蒲地也快一年了，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当初几人在宁山兵分两路，狐毛回蒲地召集人马粮草，说好尽快前来狄国汇合。进度正常的话，入秋之前就该到了。稍微慢一些，入冬之后也该有消息了。但自分离至今，狐毛没有半点消息。期间狐偃托人给蒲地送过信，但这信件也如同泥牛入海，没了回音。

　　狐偃添柴的动作一顿：“怕是遇到了什么事，一时无法脱身。”

　　这话让诸人的心往下一沉，狐毛是他们之中武技排得上号的，是什么能让其无法脱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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