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宿因 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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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能进行到这一步，也是仲虺万万没有想到的。程念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关注的问题很杂，追问的点也很怪。前世让人难以说明的宿因，到了此时竟还不如八卦的魅力大。
这也不能怪程念，在他有限的经历里，能推测出如今这些线索已然不易。人不能凭空追问自己认知以外的问题，程念并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
玻璃桌台旁边的两个人，一个知道的太多，不知从哪儿说起好。一个知道的太少，不知从哪儿问起好。只好沉默，各自盘转起自己的心思来。
程念从这段时间堪称离奇的经历里，翻出了两张熟悉的脸。他边回忆边问：“那辛幼安与顾贞观虽与阿衡容貌相似，但也并非完全一样。特别是顾贞观，我当时还见过他幼时的模样。他们与阿衡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算是误打误撞问到了点子上。仲虺叹了口气，实话实说：“他们就是阿衡。”
“什么？！”程念不信，他皱眉回忆：“不可能啊。你不是说那什么‘重明之息’让你们长生了吗？这到底是怎么个长生法儿？”
程念可以肯定，他现在认识的商衡与仲虺，与三千年前的阿衡与薛君长相是一样的。所以他初闻“重明之息”，就下意识认为两个人是从商朝活到了现在。可是一结合辛幼安与顾贞观，这个推论就再也立不住脚了。要说两人是阿衡的转世还说得通，非要说是本人，那可太扯了。三个人除了外貌相似，性情、才智完全不一致好吗！心思如海，孤傲偏执的顾贞观，怎么可能是嘴欠心黑，却舍不得握兄长软肋的阿衡？
“使用‘重明之息’，有两种长生模式。”仲虺喝了口啤酒，缓缓道：“一种，是我这样的，一直从商朝活到现在。一种，是阿衡和成汤那样的，正常生老病死，入轮回。”
“入轮回。”程念喃喃：“那严格来说，不算是长生啊，后来的每一世，已经不是他们本人了吧。”
仲虺：“每一世随着他们成长，体内的‘重明之息’会逐渐复苏，一同复苏的，还有之前的记忆。”
“这样啊。”程念被这种人性化的长生之法刷新了认知：“既然如此，你为何不选择这种呢？一下子活三千六百多年，脑子怕是要炸了吧！”
在程念看来，人这一辈子，吃喝玩乐一趟，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儿，就可以安心闭眼了。长生绝对是最残忍的刑罚，你所经历的那些好的、不好的，都得一直装在脑子里，这一装就是永远，没有能卸货轻松的时候。这仲虺经历了这样的酷刑，居然没有秃，还能精神正常的为自己解惑，着实令人佩服！
程念双手捧着啤酒罐，敬了左相大人一个：“您可太不容易了！”
仲虺满头黑线，抿了一小口。“其实，也还好。当年没有别的选择，能这样已经是万幸了。”
“哦？怎么说？”程念八卦。
仲虺：“那时候，我也是到了昆仑才知道，这世上的时间线有千万条，纷繁交错。每一念不同的选择，都可能把你的人生带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那时候子履重伤无治，只能借助重明神力，借用其后五世轮回的生机，让他复生。”仲虺眼神沉寂：“这五世，需要有人作为‘重明之息’的载体，护其左右。还需一人长存于世，作为二人轮回重生的坐标，以保证这条时间线不乱，我们三人的魂魄才能为‘天道’所容。”
“所以……”程念捏着啤酒罐，语气发颤：“你是‘坐标’，阿衡是‘载体’。那成汤呢？”
“子履。”仲虺低笑一声，看着程念：“有阿衡在，当然是让他每一世都能平安进入轮回。”
“他有记忆吗？成汤，他后来……”程念不忍细想，却停不下来，他仍抓着仲虺问：“他后来，每一世也都能记忆复苏，想起阿衡，想起你吗？”
仲虺摇头：“不能。”
“凭什么？”程念不解：“那太残忍了。故人就在眼前，却半分都不记得！”
所以，后来三个人才不常碰面。不对，仲虺可以避得远远的，但阿衡，必须得守在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人身边。
“对阿衡太不公平了！”程念愤然：“对你也不公平！得一个人忍受这么漫长的时光！”
程念这副替自己和阿衡打抱不平的样子，让仲虺失笑：“能活着就万幸了。哪里有那么多公平。还有那么多人，想活也活不了呢。”
是这么个道理。
世间生死一道从来不由人，有人想死，却被世事牵绊，被迫活着。有人想活，时间到了也只能去死。只能说，生死有命，没得挣扎。
这俩人当初能找到救活成汤的办法已经不易，后来付出什么代价也都是他们的选择。现在再去计较公平不公平，着实是太矫情了。
程念虽然想通了，心底却还是堵得慌，他问：“那你们这是第几世了？阿衡这段时间没有跟在成汤身边，没事儿吗？”
仲虺神色一黯，答：“第六世。”
“啊……啊？”程念抬眸：“不是只用轮回五世吗？什么情况？莫非是那成汤完成轮回自己解脱了，留你和阿衡继续受苦？”
“不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和阿衡也弄不明白。”仲虺看着程念，问：“你就不好奇你为何会无故昏迷，还穿越回曾经吗？”
“啊这……”程念挠挠脑袋，老实承认：“这不是还没来得及问吗。”
其实在程念的潜意识里，比起他自己发生的这些事儿，他更在意阿衡与仲虺。所以这一晚上各种问题兜兜转转，始终没落在自己身上。
仲虺看傻子一样，摇头：“还好你没问，问了我也不知道。”
“啊？”程念一个字叹出了九十九道弯，无不失望：“什么啊，那你还问我好不好奇，搞得像你知道似的。”
仲虺主动举了杯，问：“能详细讲讲你回去之后的状态和经历吗？”
“这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程念重新开了一罐啤酒，深吸了口气。从第一眼见着顾贞观讲起，一直讲到了鸣条之野上突然陷入黑暗的灵窍之地。
仲虺捏着早已恢复常温的易拉罐，狂翻记忆。时间过去的太久，除了与“重明之息”相关的要紧事，他已将大多数人事刻意忘却了。完全不记得当年是否见过这位寄居在成汤灵窍之地的“有缘人”。
他揉着额头总结：“也就是说，你第一次回去的时候，能与吴兆骞感同身受，甚至可以直接取代他的意识，代替他进行科考。”
程念点头：“是有几次直接取代他的意识，不多。而且我也不是有意的。毕竟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儿，没经验。还害得吴兄……唉。”
一想到宁古塔的风雪和后来缠绵病榻的苦痛，程念就无法轻易原谅自己。
仲虺没阿衡那么细心，这个时候还能分出精力先安慰人。所以压根没把程念的自责与遗憾放在心里，紧锣密鼓的问出第二个问题：“可是，第二次回去的时候，你非但不能与陈同甫感同身受，还无法取代他的意识。”
转移话题其实也是缓解情绪的一大法宝，粗人仲虺误打误撞的引导程念从江南缠绵的烟雨里抽身，回到了月色清亮的鹅湖。
程念回忆：“嗯，那次不知是怎么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能偶尔清醒与同甫兄说上几句。更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旁观陈同甫自己过完了一生。”
“嗯。”仲虺继续：“第三次的时候，你能与成汤交流，还能通过灵窍之地与阿衡见面。”
程念：“是。直到这一次，我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状态。我问了阿衡，当初的阿衡也不知晓我是怎么回去的。”
仲虺摸着下巴：“那你能与成汤感同身受吗？”
程念回忆：“说不清。平日里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只有成汤情绪波动剧烈，灵窍之地震动之时会有感觉。还有就是最后，鸣条之野上他出事的时候，我感觉胸口疼，似乎成汤被什么东西刺穿了胸口。”
比起措辞谨慎的仲虺，程念可谓是有问必答，不仅答的认真，还答的仔细。几乎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完整的复述了出来。这些，是辅助他们弄清现状最有效的依据。
“果然。”仲虺沉着声：“阿衡猜的没错，与‘重明之息’有关。”
程念被这三段绝对称不上愉悦的记忆折磨的不轻，他一头雾水的问：“什么？什么与‘重明之息’有关？”
仲虺抬眼看着程念，言简意赅的如实相告：“你能回到过去，是因为‘重明之息’。”
“不是。”这一晚上信息量过于庞杂，程念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生了暗气：“这里头有我什么事儿？‘重明之息’我是今晚第一次听说，它闲的没事儿，挑我这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人往回送是什么意思？”
要送也得送你、送阿衡、送成汤吧？我就一学考古的，还压根儿没毕业！送我回去折腾这一趟，是让我亲身体验古人生活，为当代考古做贡献吗？！
仲虺叹了口气，一字一顿的说出了程念潜意识一直在逃避的猜测。
“你一直都是‘局内人’”。
作者有话说第61章 宿因 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