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5、流年 05

　　程念莫名心酸：“也许不是不懂，只是舍不得。”

　　“所以，才要尽早让他放弃。”吴兆骞坚定道。

　　程念：“可是，真的不试一下吗？万一呢？”

　　“别天真了。”吴兆骞自厌：“已经累他够多了。到此为止吧。”

　　静默了片刻，吴兆骞摊开纳兰容若的词，一句一句的看。看罢，无奈地笑了：“看看这情深不移，求而不得。也是个苦情人。”

　　“是挺苦的……”纳兰容若的《饮水词》程念很喜欢，“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句更是在后世广为传颂。印象里纳兰容若很年轻就逝世了。程念想，好不容易穿越一次，不知能否有幸见一见这位史书上有名的情种。

　　夜已经很深了，吴兆骞又换了一支新烛，提笔回信。

　　“近日沙俄屡犯边境，战事不断。幸有萨布素将军智勇无双，屡战屡胜，宁古塔百姓无不称赞。为此，特作诗一首，邀远平共赏。

　　‘丹墀诏下拜轻车，千里雄藩独建牙。共道伏波能许国，应知骠骑不为家。星门昼静无烽火，雪海风清有戍笳。独臂秋鹰革空出，指挥万马猎平沙。’

　　热血男儿，此生能亲上战场，杀敌凯旋，着实快意。

　　俘获敌军，得苍羽一枚，随信赠予远平。

　　回京一事，莫要再提。

　　我此生立志不再返京，愿永平早日开始新生活。

　　祝好。”

　　程念跟着念了一遍，不解：“你这没写明要断啊？”

　　“点到为止，远平是个聪明人，他会懂的。”吴兆骞叹了口气：“慢慢来吧，给他一点时间，也给我一点时间。”

　　程念在心里吐槽：“还是舍不得了吧？！”

　　嘴上却极快的回复道：“也对。太突然了不好。远平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这次足足等了两个月，才收到顾贞观的回信。与往昔不同，此次来信只有一页纸，甚至都没有写满。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觉罗武默纳将军会去找你。顾贞观”

　　程念撑着头：“你说，远平这么肯定，是不是真的有希望啊？”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吴兆骞想不出来。

　　“要不……你就按远平的意思，写好了备着？”程念怂恿道：“万一呢。”

　　如是，又过了两个月。期间吴兆骞没有给顾贞观回信，顾贞观也没有再来信。

　　程念一度以为这俩人是要断了。

　　直到宁古塔的春季来临，沙俄又一次犯境。

　　与冬天的那次试探不同，这一次，沙俄蓄谋已久，甚至配备了火器。

　　宁古塔守卫战持续了近一个月，清军惨胜。这一战，吴兆骞重伤，昏迷了整整7天，程念一度以为自己要回到现世去了。

　　吴兆骞苏醒，是在宁古塔桃花落尽的暮春黄昏。陈光召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换药。

　　这一场血战，宁古塔伤亡将士超过半数。陈光召要好的玩伴也没了好几个。

　　经历过生死离别，调皮贪玩的少年突然就长大了。偷偷藏了弹弓与沙包，没日没夜的守在文人小院帮父亲照顾伤员。还主动开始研读医书，简直像换了个人。

　　看到吴兆骞苏醒，陈光召嘴唇一瘪，哇一声哭了。他扑在吴兆骞怀里，鼻音浓重：“老师，老师，你终于醒了，真好，你醒过来了……”

　　吴兆骞抬手摸了摸光召的头，哑着声说：“多大了还哭。”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老师了……”陈光召擦擦鼻子，又把吴兆骞抱得更紧了些：“老师，我真的害怕，你要是不在了，我怎么办啊，呜……”

　　“嘶……”吴兆骞身上被砍了六刀，其中一刀横贯腹部，被弟子没轻没重地一抱，还真挺疼。

　　陈光召慌忙放开老师，低头查看伤口。眼泪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掉：“这伤得也太重了……呜……”

　　吴兆骞喘着气，慢慢说：“……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收了个小泪包徒弟呢。快别哭了，再哭可要被容若比下去了！”

　　少年人最是激不得，这句话，成功让陈光召止住了眼泪。他抽哒着继续给老师换药，低声喃喃：“我，我可比那纳兰容若厉害多了……他敢上阵杀敌吗，他……他就只会写几句酸词……我最厉害了……”

　　吴兆骞摸了摸光召的头，在心底叹了一句：“我后悔了。”

　　程念不解：“后悔？啥？收光召为徒？上阵杀敌？”

　　“……”吴兆骞无奈：“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上阵杀敌万死无悔。”

　　程念：“那？”不会是真后悔收光召了？不至于吧，虽说孩子调皮了些，但重情重义，还是很好的。

　　“诗词的事，我想试一试。”吴兆骞长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边疆，远平该多难过。”

　　程念问：“万一成不了呢，不怕拖累他了？”

　　“顺其自然吧。”吴兆骞笑了一下：“若他哪天厌了、倦了，那时再放手便是了。在那之前，我要竭尽所能对他好。世事无常，万一哪天突然不在了，也不至后悔。”

　　“恢复联系就不后悔了吗？”程念不解：“万一你哪天不小心死了，他还是会难过啊。”

　　吴兆骞：“会。但在那之前，他不应该被负。”

　　程念：“……”

　　吴兆骞知道程念不懂，慢慢解释：“之前是我太自私了。回京之事，他都没有放弃，我又有什么理由单方面放弃呢。说是为了不拖累他，其实是我害怕。怕他为此付出太多，最终却没有结果。怕自己穷尽此生，也还不起他这一份深情。”

　　“啊。你决定就好。”程念虽然不明白，但吴兆骞能改变主意，他竟然莫名有些开心。

　　初夏到来的时候，吴兆骞身体大好，开始给京城写信。

　　吴兆骞：远平许久不曾来信，可是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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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兆骞：不是不想回京与你相守，是不想你虚耗光阴为我谋划。远平，你这一生是要潇洒肆意的。千万别被我所累。

　　我很好，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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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兆骞：塞外苦寒，四时冰雪，鸣镝呼风，哀笳带血。却也恣意自在，涤荡胸怀。今夜又胜，满城狂欢，思念远平犹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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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兆骞：已按远平叮嘱，作《长白山赋》交给觉罗武默纳将军。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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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去冬来，顾贞观没有回信。

　　吴兆骞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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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兆骞：光召猎了野狼，我亲选了最好的狼毫，随信寄给远平做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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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兆骞：今年宁古除夕格外热闹，给容若也备了一份压岁钱，远平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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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兆骞：光召养了只兔子，眼睛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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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兆骞：新种的番薯，烤来吃最好。随信寄给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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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番四季轮转，连程念都适应了宁古塔的风雪，顾贞观还是没有回信。

　　吴兆骞自上次受伤，身体就落了毛病。夜里总是时不时咳嗽，很难入眠。

　　程念也跟着熬得眼圈发黑。

　　一个寒风呼啸的冬夜，吴兆骞咳得厉害。睡不着，干脆裹着被子起来写信。

　　程念打了个哈欠，说：“别写了。远平后来都没有回过信。也许早就开始新生活了。”

　　吴兆骞边哈气边研墨：“没那么简单。”

　　“怎么？”程念不解。

　　吴兆骞皱着眉：“若是他放弃，或者事情有转机，他定会告知一声。如今这般只字片语都没有，只怕是钻了牛角尖。”

　　“你的意思是……”程念脑子快冻住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

　　吴兆骞提笔回信，眉目间尽是温柔：不要不回信。不让你筹谋，就是怕你失望。此事翻案无望，你我都当往前看。远平，过好余生之日，莫再执着。

　　程念皱眉思索着：“你的意思是，他不回信，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你？”

　　“嗯。远平那性子。”吴兆骞摇着头笑了一下：“不碰南墙不回头。上次我那个决定吓到他了。他怕我逼他放手。这段日子是躲着我呢。”

　　程念叹了口气：“但愿远平能想开些。”

　　寄出这封信的时候，程念和吴兆骞还不知道，他们归京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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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纳兰府。

　　纳兰容若兴奋的闯进书房，边喘气边喊：“老师！那件事，有转机了！”

　　顾贞观扣下手中的书，声音严肃：“容若，不是早说好了。阿骞的事你不许再碰。你这仕途再经不起波折了。”

　　不熟悉顾贞观的人，听到这语气，会以为他这是被打扰发火了。纳兰容若却知道老师这是为他好，于是一把握住顾贞观的手，开心的连声追问：“老师、远平，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放肆。”顾贞观抽回手，沉声道。

　　纳兰容若表面上毫不在意的笑着看顾贞观的眼睛，说着：“老师，我很开心。”

　　内心却暗自感叹：“我更希望远平你能够开心。”

　　顾贞观一向拿容若没有办法，无奈笑道：“行了，说说吧。”

　　纳兰容若从腰间掏出把扇子摇着，故作高深道：“老师，听闻工部后半年计划修缮护城水渠。我就给那工部老古板出了个省钱的主意。”

　　顾贞观没有开口，给了他一个“你继续”的眼神。

　　纳兰容若靠近顾贞观，低语：“修缮款项对外认筹，捐助金额特别巨大的，工部可以给予相应功德奖励。”

　　顾贞观皱着眉思索着：“工部认筹项目向来自己做主，今上不会详细过问，倒是可以一试……”他心底一动，抬眸对容若说：“详细打听一下，若要换取回京的功德……”

　　纳兰容若看得出老师动心，越发得意：“老师，我都打听好了，放心吧。”

　　顾贞观目光一沉，颤着声问：“大概需要多少？”

　　纳兰容若继续摇扇子，故作轻松道：“至少2000两。老师不用管了，我来筹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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