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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流年 06 ...

  •   “容若。”顾贞观沉声打断容若,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纳兰容若却摇着扇子,兀自翻看着顾贞观的书,缓缓道:“老师每月能领多少银子,有哪些师友,我可都清楚。”说着,他抬眼揶揄的看向顾贞观,缓缓道:“远平,你凑不齐的。”

      “容若有多少能动的银子,有哪些师友,我也都清楚。”顾贞观笑叹着摇头:“非是不让你管,容若,此事你管不了。”

      纳兰容若合了扇子争辩道:“我……”

      “无论如何,多谢了!”顾贞观笑着打断他,顺便谢过弟子:“容若辛苦。”

      纳兰容若看着顾贞观,口中说着:“都听老师的。”

      内心却暗自发誓:“远平放心,此事我定能办到。”

      ……

      2000两,无论对于当下的顾贞观还是纳兰容若,都不是一个小数字。

      虽说官场风气如今好了许多,但维系人脉最缺不了的就是钱。这些年他们通过各种方式,试图救吴兆骞回京,花钱如流水。

      顾贞观更是三年前就卖了江南的宅子。虽得纳兰府看重,酬劳丰厚。但通过常年筹谋,手中早无积蓄。

      虽无积蓄,但眼前这个机会来之不易。若能抓住,救吴兆骞回来的机会很大。顾贞观开始联络在京的友人筹钱。

      容若也背着顾贞观到处筹借,月余过去,到手的银子依然杯水车薪。

      这事儿最终甚至闹到了纳兰明珠面前。

      纳兰明珠年过花甲,再两年就该告老了,一直为容若的仕途忧心。纳兰容若这些年和顾贞观混在一起,醉心诗词,无意政道,现在闹到他面前,万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书房里,容若跪在地上。仰头抿着唇,直视着纳兰明知,大有父亲不答应就不起身的意思。

      窗外豆大的雨点密集打在窗框上。噼里啪啦的,扰得人心烦。

      纳兰明珠声声音绷着,一字一句道:“你想怎么帮远平为父都没意见,前提是你得靠自己。容若,纳兰家不是你任意挥霍的工具。”

      纳兰容若眼中一亮,试探着问:“父亲的意思是……同意我去帮老师了?”

      纳兰明珠皱着眉:“你自己办得到的话。”

      “父亲~”纳兰容若知道父亲最宠他,惯会撒娇。佯装听不懂父亲的话外之音,兀自央求着:“老师一直以来悉心教导容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当真能见死不救么……”

      有风吹过,砸向窗户的雨点更加密集。室内燃着的烛火晃了晃,容若看到父亲抿了一下唇。

      “银子不是问题,工部那边为父也可以去打招呼。”纳兰明珠眸色一暗,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前提是,年后你必须去吏部报到。”

      “父亲!”有纳兰明珠这句话,容若一颗心掉进了肚子里。他膝行了两步,靠在纳兰明珠膝头,放低声音道:“谢谢父亲~”

      纳兰明珠想摸摸容若的头,又忍住了。他继续绷着脸,问:“吏部的事儿?”

      “容若去还不行吗。”纳兰容若妥协道。类似的安排之前也有过几次,他一开始还能按点儿报到,后来慢慢就不去了。

      纳兰明珠也知道他这德行,不动声色的加了码:“礼部郭尚书家小女儿到了适婚年纪。说是很喜欢你的词。”

      这些年纳兰明珠担忧的,除了容若的仕途,就是婚事。

      闻言,纳兰容若脸色一变,抬眸抗拒道:“父亲!不要再说了。”

      “你年纪不小了。”纳兰明珠沉下脸:“这些年也任性够了,此事没商量。”

      “父亲。”如今救吴兆骞最重要,纳兰容若放软了姿态:“再过几年吧,我还没准备好。过几年好不好。”

      纳兰明珠坚持:“为父没有几年能等了。容若,要么明年定亲,要么,为父去跟工部打招呼,你们就算筹够了银子,也没用。”

      “父亲!”容若站起来后退两步,不敢置信的看向纳兰明珠:“您这是在威胁我吗?”

      纳兰明珠中年才得了纳兰容若这么一个孩子,平日里极是宠爱,几乎是有求必应。与纳兰容若同龄的京中公子,就没有过得这么潇洒的。

      不然纳兰容若也不会到现在也没成婚。

      纳兰容若来找父亲求助,不说十拿九稳,七八成把握是有的。万万没想到父亲居然用此事威胁他。按照他一贯的性子,话说到这里,直接掉头走就是。

      又一阵风吹过,纳兰容若调头就走。救吴兆骞固然重要,但他绝不同意以婚事为代价。只不过还没走出书房,他眼前骤然浮现顾贞观失落的模样。于是,这迈出房门的脚步犹豫再三,还是收了回来。

      若是错失这次机会,极有可能再无希望。

      “我答应您。”纳兰容若回眸直视父亲,眼中压着无能为力的怒火:“也希望您说话算话。”

      说完,也不等父亲回答,径直走入雨中。

      他的背后,纳兰明珠心疼又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

      二十年前,那个名为吴兆骞的考生提交的试卷,让纳兰明珠记忆犹新。

      内阁大学士最终对试卷的解读版本他不知道,但在那之后不久,先帝就出家了。

      对外的说法是吴兆骞交了白卷。实则所有涉案人员全部被勒令封口,不得外传。

      先帝当时确实是想要吴兆骞死的,没想到人却命大,从庭杖酷刑中活了下来。

      虽说如今先帝早已驾鹤西游,但这件事始终是悬在纳兰明珠头上的利剑。

      纳兰容若几次三番帮顾贞观救吴兆骞回京,期间纳兰明珠没少阻拦。如今明珠年迈,他不知道今上对当年之事了解多少,但他得为纳兰容若谋一条退路。

      但愿来得及。

      ……

      收到工部统一下发的召令时,吴兆骞正和陈光召在后院收番薯,两人满头满脸的泥,把传令官吓了一跳。

      番薯原本是囤着给宁古塔驻地军士过冬的。因为吴兆骞要走,大伙儿分了一大半给他带着,让他带回去,给那位这么些年一直坚持救吴兆骞的友人,说是宁古塔所有人感谢他。

      吴兆骞实在推辞不过,套了辆马车。一同回京的,还有陈光召一大家子。

      陈光召三年前娶了张缙彦将军的小女儿,生了一儿一女。皇帝念张将军年迈,特赦回京。这下挺好,与吴兆骞一道,路上还能有个伴儿。

      为此,宁古塔杀了头羊为陈家和吴兆骞送行。

      扩建后的文人小院,篝火明亮,人声喧闹,空酒坛遍地都是。

      程念看着幽蓝广袤的星空,莫名其妙想父母了。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高烧不退,那时候还没有得到朱砂手串。父母带着他进藏拜佛,走遍了西藏大大小小的庙。有时候他半夜从父亲怀里醒来,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星空。

      高远,璀璨。

      后来慢慢长大,城市生活霓虹太亮。别说星空,连夜空都很少见了。

      程念看着这些醉的七仰八倒的熟悉面孔。他们虽然不认识他,但对程念而言,这些人已经是很熟悉的朋友了。

      于是他问吴兆骞:“你舍得吗?”

      “什么?”吴兆骞也喝了不少,程念能隐约感觉到他头脑的迟钝感。

      他又问了一次:“离开宁古塔,你舍得吗?”

      在吴兆骞身体里这二十年,程念最深切的体验就是古时候的交通不便。信件往来本就慢,许多人一旦分别,此生就很难再见面了。

      “有点儿。”吴兆骞又开了一坛酒,仰头就喝。

      吴兆骞喝的,是宁古塔自酿的酒,名为“北风”,很烈。程念还记得吴兆骞第一次喝“北风”时,被呛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喝了一盏直接不省人事,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

      二十年过去。吴兆骞已经能三坛不醉了。

      吴兆骞一口气喝了半坛,迎着宁古塔的夜风低声呢喃了一句:“比起当年离京,还差点儿。”

      想到当年吴兆骞孤身离京时的落魄,程念也心有戚然。

      当时吴兆骞用一场狠绝的情事,让顾贞观陷入昏睡,免了离亭十里送别。启程时除了残破的前程和一小包粽子糖,什么也没带。

      顾贞观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蹒跚追出城门时,吴兆骞早已北上。

      一双有情人就此离散。

      江南才子鲜衣怒马进京赶考,却落了个孤身远赴宁古塔的结局。

      程念都替他觉得不甘。

      “没想到真的能回京。”程念感慨:“挺好。咱们什么时候回江南?”

      吴兆骞问:“回江南做什么?得留在京城想办法出仕,方能不辜负远平的筹谋。”

      “啊?”程念想不通:“你不是立誓不回京城吗?”

      吴兆骞笑了一下:“那时是为了让远平早日开始新生活。如今有了回京的机会,当然要尽心报国。”

      “啊……”程念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我建议你直接回江南,带上远平。”

      吴兆骞早已习惯了内心这个声音时不时的反对。不过在宁古塔的二十载光阴,让他觉得对方更像是朋友。此时反对,定然有理由。故而他耐着性子说:“说说理由。”

      程念斟酌了半晌用词,试探着问:“如果我说,我是从后世来的……你若是和远平留在京城,远平会死。你信吗?”

      吴兆骞内心咯噔一声,这些年他对程念的真实身份不是没有过猜测,他以为自己是被游离的灵魂附了体,毕竟程念的个性相较他而言,差距过大。如今听闻这样的说辞,下意识就信了八九分。

      “能详细说说吗?”吴兆骞问。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程念犯愁,没好好学过文学史,只是隐约有这样的印象:“反正你们不能留在京城。”

      如果继续留在京城,顾贞观将被卷入纳兰血案,不得善终。他原本只想做一个看客,但事到如今,如果吴兆骞愿意信他,就能救顾贞观一命。

      “是因为我?”吴兆骞沉着声说:“那我不回京城便是。”

      “不是!你别胡思乱想!”程念也不想掐灭吴兆骞回京的希望,忙说:“只要让远平离开京城就行。我是觉得……你若选择留在京城,远平必定会陪你。不如一同回江南……”

      吴兆骞苦笑了一声,觉得天意弄人,他选择相信程念:“好。”

      程念低咳一声,弱弱地说:“还有一件事……”

      吴兆骞无奈:“说吧。”

      “我这个人吧,从小有一习惯……”程念讪讪:“考试从来不交白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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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流年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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