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宿因 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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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桀一怒，流血漂橹。
阿衡怕吗？不怕。因为他知道夏王想要什么。他把夏王当猴儿耍，耍完还要写到信里寄给成汤当乐子看。
成汤乐了吗？没有。
他握着阿衡寄来的书简，心跳久久无法平复。
与虎谋皮，哪能这么幸运，次次都从虎口脱险。
既然此次灭葛夏王没有追究，那他们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阿衡在信里提议，今年年末的岁贡不要上缴。这可是赤裸裸的藐视王权了。
夏朝如今民怨沸腾，推翻一个王朝，只有民怨远远不够，重要的是手握兵权的各诸侯国的态度。
诸侯国的态度，只有夏王诏令天下才测的出来。
有了之前的经验，成汤回信只有简短一句：“先归商，再行此计。”
计划确实可行，前提是阿衡得在成汤眼皮子底下。不然那夏桀再把人叫到殿前，一怒之下先斩了阿衡，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再说了，阿衡此行本就是打探夏朝民心，如今既已探明，当早日回国才是。
阿衡也早过够了这种虚与委蛇的日子，本就计划回国。怎知，末喜出了事。
自打结识阿衡，末喜无望的生命里就仿佛燃起了新的火光。
这少年看着与她年纪相仿，却生了副玲珑心思，让人轻易看不透。
虽然没有说破，但冥冥之中，末喜有预感，少年并非是真心来投靠夏王，而是另有所图。那个所图具体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方向是一致的。
末喜主动接近阿衡，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想要成为真正的同伴，总有人需要主动。剖析自己的内心，坦诚真实的所求，最好再表明自己的价值。只有先把自己的铠甲软肋统统亮给对方，才能搏一个坦诚相见的机会。
苍天不负，勇敢的姑娘总算等来了自己的贵人。
阿衡果真是她的“同伴”！
他们从小事开始合作，一个刺探夏王心意，一个刺探夏民心意。
合作的多了，倒也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情义。
末喜是有施王当掌上明珠养大的，读过不少书。能得夏王长宠，更有几分自己独到的心机手段。
此番阿衡回国，虽未明言，但末喜推测，应与诸侯各国有关。
既然阿衡不方便亲自出面去试探各国心意，那就由她来。
反正她这些年为了消减夏王在民间的声誉，已做了不少荒唐事，不差这一件。
深秋时节，末喜借宫中宴饮，醉酒耍疯，叫人砍了一同宴饮的三位使臣。
按照夏桀以往的脾性，只要末喜高兴，再多砍几个也无妨。
坏就坏在，这三人里有一位恰是昆吾王的幼子，昆吾国势鼎盛，向来拥护王都，此次是趁着年末，特意送幼子来王都体验玩乐的。
谁知居然被妖妃末喜乱刀砍了。
昆吾王得知消息，连夜入夏，找夏王讨要说法！
骤然痛失幼子，盛怒悲愤之下，昆吾王依然遵守旧例。
入王都，解刀剑，徒步而行。
这就是诸侯王的态度。
夏桀再狂傲，也不得不在忠心拥护者面前亮明态度，何况，这位忠心者拥有随时反叛的实力。
于是，末喜冷笑着被夏桀逐离王都。
被暴君厌弃，乃她真心所求。何况还能帮阿衡刺探诸侯王心意，这一箭双雕，让末喜唇角的笑意愈发鲜明。
如愿的“妖妃”并不知道，王都之外，昆吾王早就织好了天罗地网，只待她一头扎进去，好亲手为幼子报仇。
天真的“妖妃”不知道。
“妖妃”的同伴不能不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要从昆吾王重金招募的武者手中救回一条命，还是挺让人头秃的。
成汤的人太远，赶过来根本来不及。
阿衡身边除了新交的狐朋狗友，就是站成一排眼观鼻鼻观心话都说不利落的奴隶。
就他自己这身三脚猫的工夫，自保就不错了，救人那绝对是妄念！
阿衡拖着腮来回踱步，脑中飞速盘算着各种阵法。
兴许可以先用阵法拖时间，等那夏王后悔？呵，那还不如现在回昆仑找师父去学一套剑法靠谱！
就在火要燎到眉毛的时候，那位始终站在阿衡背后的黑甲剑客出了声。
“黑泽请战。”
自黑泽跟了阿衡，还从未出过声。此刻突然请战，声带因长久未使用，干涩嘶哑，吓了阿衡一跳。
阿衡回首看着这位难得主动的“哑巴”护卫，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黑氏一族自古守护商王一脉，从未失职。谁知到了黑泽这里，不仅要保护一个与商王毫无关系的阿衡，如今，竟还主动提出要为一个堪称陌生的女子出战。
阿衡怎么说也算是商王近臣，那女子可连商国人都不是，与商王更无半分交集，这界越的有点儿远。
黑泽自知失言，朝阿衡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阿衡却突然回了神，问了句：“胜算几何。”
黑泽古井般的眸子亮了一瞬，低哑回复：“九成。”
阿衡是不知黑氏本事，才有此一问。黑泽又是个谨慎谦虚的性子，才有此一答。
黑氏是商丘最古老的氏族之一，出身朱集。朱集古林密布，山峻水险，聚集了许多凶兽。黑氏祖先诞生于这片古林，族人打出生起便身怀三分绝技。
自打效忠商王后，黑氏一族每隔一代便会选出族中最善战的勇士，送至商王身边，护佑其平安。
黑泽是族里最优秀的剑客。刚满十岁便能孤身负剑闯古林，斩杀最灵敏的凶兽。
自打守护成汤以来，还未曾让任何歹人近过小商王的身。
昆吾王重金招募的武士虽多，但身怀绝技可与黑泽一战者，当真了了。
“九成。”阿衡一合掌：“再加上阵法，足够了！”
末喜离开王都时，什么都没有带。
不仅什么都没带，她甚至连妆都没有化。一身素衣、披着长发，比民间最普通的女子还要朴素，完全看不出半分夏王宠妃的模样。
有混迹于王都的人牙子，把她当成了父母新丧的普通姑娘，细瞧之下发现姑娘模样还不错，于是悄悄靠近，想要问她卖身的价格。
自打农税提高以来，王都内外多了许多这样突然无家可归的人。像这样模样好的小姑娘，最多两颗果子便能买到手。
这世道，一个弱女子很难活下去，不如到大氏族里做奴隶，最起码能吃饱。
人牙子揣着胳膊往末喜身边凑，想着这姑娘运气不错，今儿带的果子是新采的，又大又甜。
哪知刚要搭话，就被一个一身黑衣的高大汉子撞了个趔趄。
要骂出口的脏话，被汉子身后背负的巨剑给硬生生压回了肚子里。
那汉子只朝人牙子瞥了一眼，便把阅人无数的人牙子钉在了原地。
深秋天寒，人牙子却出了一身白毛汗。
那哪里是人的眼神，分明是兽类才有的狂野与狠戾。
人牙子遥遥朝末喜看了一眼，心中感慨：多好的姑娘，运气怎么就这么背，被这么个狠角儿给盯上了。他叹了口气，重新物色新的货物。
想着今儿这新鲜果子可不能白费。
谁知往袖子里一揣，哪儿还有什么果子。
得嘞，原来是自个儿点儿背，今日不宜出门，还是回家睡会儿去吧。
黑泽可不知道这人牙子的辛酸心理，他还以为是昆吾王布置的杀手呢。鬼鬼祟祟，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多谢。”末喜不是人牙子眼里那种不谙世事的姑娘，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自打黑泽出现，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君王无情，远不如“同伴”可靠。
道理早就知道，真到了当下，她仍觉得心寒。
自打到了夏桀身边，她做了不少荒唐事。一是心中始终有怨，二是不想让桀过的如意。
但不论是铸造可供千人饮酒的仙酿池，白日享乐，君臣同醉，破坏夏王声誉；还是撕毁诸侯国进献的绫罗绸缎，践踏夏王心意。那个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砍人的君王却从未对她冷过脸。
这样的殊待，不是没在末喜心里留下过涟漪。
她也曾在夜深人静之时，看着枕边人的睡颜，幻想过：也许他是真的偏爱自己。
这样的幻想，让她在筹划离夏之时，心中含愧。
所以她要干干净净的走，不带走任何不该有的念想。
哪知，从未有过什么偏爱。那些让人心动的殊待，不过是因为夏桀高兴。
帝王心狠起来，要了她的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她从来就不特殊。
父君把她捧在掌心养大，最终不是也为了有施，将她拱手送人了吗。
天下君王都是一样的。
在他们眼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珍视，只有取舍。
末喜走出王都厚重的城门，打了个冷颤。
从今往后，天地广阔，风也好，雨也罢，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还未好好看一眼郊外风景，一袭温暖的黑袍就将她兜头罩了起来。那个跟了她一路的剑客将她护至身后，声音低哑：“阿衡说要护你周全。黑泽必会尽力。”
哦，被罩在袍子里的末喜心想，原来你叫黑泽。
这个始终跟在阿衡背后的黑甲剑客，并不是第一次救她了。
作者有话说第46章 宿因 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