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宿因 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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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刚认识阿衡没多久吧，王都因农税之事民怨正盛。
春夏之交大好的天气，农田里却没有几个人。
反正辛苦耕种，到了秋季也几乎全得上缴，得饿肚子。那还不如不动，多少能省些体力。
末喜带了几个侍女出宫游玩，见泡桐花开的正盛，便想着折一些回宫。她年少时最爱族里的泡桐，花朵大且漂亮，用长长的竹竿将花朵打落，能吃到花芯里香甜的蜜。
她的母亲会用泡桐花煮甜羹，加入各种瓜果，放在深井里冰着，晚上取出来分给他们这些孩子。
他们会躺在泡桐树下，一边喝甜羹一边看星空。
她的小将军还会把最甜的果子留给她。
如今，故人已逝，花却依旧开的这样好。
末喜下了马车，安排侍女打些花朵回宫。她想通过幼时的甜，缓解当下流落异乡的苦。
那日蝉鸣喧嚣，声嘶力竭的想要把林间秘事说与这位美丽的女子听。
可惜，末喜听不懂。她迈着步子，走在花香弥漫的林间，轻嗅这些年的苦辣酸甜。变故突生，衔着花的女子，迎面撞上了一伙扛着各式农具的流民。
末喜被这群眼泛绿光的人吓了一跳，唇间的花掉在了地上，惊散了寻蜜而至的蚂蚁。
落荒而逃的蚂蚁没有看到，人群的恨意如有实质，刺穿了独行的夏王宠妃。
流民的眼神无声胜有声，嚣声震天：妖妃惑国，让大家活不下去。那干脆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人到了穷途末路，很容易就能拿出同归于尽的勇气与狠戾。平日里精心呵护的农具，在这时候变成了要人性命的凶器。
没有人说话，但末喜知道，她今天走不出这片林子了。
看到结局的女子并没有仓皇逃跑，她笑了一下，俯身捡起一朵新落的花。
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流民找上她，还真没找错人。
她为着心中那缕恨意，没少折腾夏桀。虽说提高农税不是她的主意，但夏王如今的昏聩她可没少出力。
罢了，今生造了这么多孽，能还一些是一些吧。
末喜抬头看了一眼繁花，今天天气很好，适合与故人重逢。
她要带最甜的泡桐花去见她的将军。
流民显然没料到眼前的场景，他们做好了万全的围攻追击的准备，没料到猎物不仅不跑，还站出一副欣然赴死的轻松惬意。
扛着农具的流民面面相觑，得出了一个结论：妖妃的脑回路果然非常人能理解。
既然对方已经束手就擒，他们万没有临阵逃脱的道理。
领头的汉子拿着青石走向末喜。
他擅长用石块打猎，一石头下去，又快又狠，野猪都得栽个跟头。
毕竟孤身赴死，沾着陈年旧血的石块仍是让末喜手脚发软，她干脆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时刻。
聒噪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末喜的世界里只剩下裹挟着浓烈花香的风声。
她听到石块破风而来。
然后，她就飞了起来。
是真正意义上的飞，再睁开眼睛时，她落在了一颗泡桐树冠上。
末喜惊叹，原来在死后的世界里，泡桐花是盛开在脚底的。
再抬眼，她看到了那个一直跟在阿衡身后的黑甲剑客。
黑甲剑客撤回系在她腰间的黑绸，嘶哑的声音将她带回了人间：“阿衡说，要保护好同伴。”
末喜在阳光下愣了片刻，笑出了声。
原来，还有人肯保护她。
……
末喜回神，拢了拢身上的黑袍。
若说上一次她还有利用价值，那么现在呢。连夏桀都要除她而后快，她还有什么继续被保护的理由呢。
理由她是一个都想不到，但黑泽的剑却密不透风的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这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如世间最厚重的山，挡住了所有的恶意与风雨。
她又想到了她的将军。
她的将军也喜欢将她护在身后，让她永远做那个天真快乐的小姑娘。然后，将军的血撒了她满头满脸。
从今往后，她再也笑不出来。
单打独斗，没有人是黑泽的对手。收钱办事的高手们迅速结盟，团团将二人围了起来。
末喜打眼一瞧，难得的乐了。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居然值得昆吾王请这么多人。转念又一想，其实不是她末喜有多值钱，而是人家昆吾王的幼子值钱。
有的君王愿意为了自己的臣民，将她送入虎穴。
有的君王愿意为了自己的权势，将她逐出城外。
也有的君王，为了给自己的幼子报仇，愿意倾天下之力来杀了她。
按照常理来说，她在踏出王城的那一刻，便该身首分离了。但直到此刻，她仍好端端的站着，不仅毫发无损，身上连半滴血都没有沾。
因为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剑客，把她当做同伴。
在剑客和他的主人眼里，同伴必须尽全力保护，身陷困局也不能放弃。
既然他们把她当同伴，她又怎么忍心拖着他们一同赴死呢。
末喜疾走两步，站在了黑泽身前。
“你走吧。替我谢谢阿衡。”
沉默的剑客没有动。
末喜不会劝人，只能硬赶：“别让我愧疚，我想死的畅快些。”
黑泽：“你死不了。”
末喜眼中的人山人海，在黑泽眼中不过三剑。
一路行来，众人皆知晓黑泽的实力，没有人敢轻易向前。
气氛陡然凝滞，有一瞬间，末喜觉得自己连风声都听不到了。分明所有人都活着，却如同死去一般沉寂。
这倒不是她的错觉，而是阿衡布下的大阵就是如此。
身处阵中，时间流速减缓。当然，于己方而言一切如常。所以，以黑泽的出剑速度，阵中敌方无人可挡。
这些聚在一起等待昆吾王命□□着一同出手的武士，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纷纷失去了意识。
黑泽没有伤人，只是用重剑将人敲晕了事。
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场合不合适。
黑氏以低调为行事准则，他若是瞬息之间斩了这些人，那很难不扬名。扬名，于终生守在暗处的护卫来讲，没有任何好处。
况且，末喜还在呢。
血雨腥风的，实在太过难看。
末喜再听见风声的时候，那群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人已经全都倒在了地上，东倒西歪出了一副被人下了迷药的模样。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事。
末喜亦步亦趋的跟着黑泽走出“包围圈”，因太过好奇，多看了睡着的人群几眼，脚下便不小心失了分寸，踩了一位执刀大汉的手。
大汉年纪大了，骨头当即“嘎巴”一声，似是碎了。
末喜脚步顿了片刻，想要说声“抱歉”。又觉得实无必要。
人家可是收了钱来杀她的呢，被她不小心踩上一脚，也还算是公平吧。
虽如此想着，末喜再下脚时，还是小心了许多，直到走出人群，再没有踩到其他人的手或者脚。
说到底，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阿衡将末喜安置在洛水之滨，依然在夏境内，不过远离王都，方便与阿衡通信联络。
知晓末喜过往经历，阿衡不仅为其准备了宅子，还把所有的奴隶留给了她，都是熟悉的人，用起来也方便些。
有这些当然不够，毕竟是昆吾王的“仇人”，更是举国闻名的“妖妃”。
阿衡让黑泽写信回朱集，请黑氏再派两位得力后生赶往洛水，保护末喜。
回商的马车上，阿衡啃着黑泽从人牙子那里顺来的新鲜果子，满心欢喜。
他终于能回到兄长身边了！
虽说能远赴夏国帮助成汤，很有成就感，但阿衡还是更喜欢被人照顾的感觉。
他自小在昆仑被元一放养着长大，到成汤身边之前，还没感受过如此细心周到的照顾与偏爱。他没有特意去推算过与成汤之间的缘分，就是顺从本心，本能想要与这位兄长亲近。
末喜说，天下君王都是一样的，在他们眼里只有取舍。
阿衡却不以为然，成汤就不一样，就算有一日他不再需要自己，也万不会与外人一道来加害于他。
阿衡躺在马车里，得意的想：这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他阿衡更有用之人了吧！
果然，才入商国地界，就遇到了前来接应他的成汤及仲虺。
这俩人居然跑到距离毫都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阿衡不嫌挤，非拉着成汤与自己同车，还十分好心的扔给独自骑马仲虺一颗果子。仲虺不爱吃这些，但还是觉得欣慰。
这小子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知道对人好了。
要不是车里没位置，仲虺还真不介意与他们同车而归。
车厢里，阿衡躺在成汤腿上，说了末喜的事儿。
“照如今诸侯王的态度，今年年末，咱还是得按例给夏纳贡。”说起这些，阿衡有些闷闷不乐：“都是怎么想的。就夏这情况，居然还忠心拥护，再这么下去，莫说夏国，天下民众都要活不下去了。”
成汤摸着阿衡的脑袋，轻笑了一声：“天命传承，哪儿那么容易断。”
阿衡闭着眼：“依我看，他们也不只是习惯了，可能是还没到那一步。”
成汤：“毕竟，能逼着天下之主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宠妃，这种权势，反不反的，也不重要。”
阿衡轻哼了声：“虚伪。”
为了自己忠诚的名声，就将天下放在火上烤，这种人，比夏桀还可恶。
成汤沉吟：“听闻韦地野果鲜美多汁，待开春，我去采来给阿衡尝尝。”
作者有话说第47章 宿因 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