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宿因 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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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虺正式发兵攻葛之前，阿衡的第一封信送抵毫都。
单从信的长度来看，阿衡已经在夏落脚，且过的不错，不然不能有这么多闲时间长篇大论的废话。
他说是体察民心，还真去申请当了个地方小官。
有人要问了，你一个商国右相，跑到夏国去做地方官，这分明是抱有目的，心中有鬼，夏王能同意？
夏王还真能同意。
夏王桀没别的优点，就是绝对自信。在他看来，一个使臣，放着一国右相不做，偏要来夏做个地方官，那必定是因为夏国强盛，天下贤才都想来夏效力！
那区区商国，连自己的右相都留不住，定是穷酸小国，不必放在眼里。
阿衡三跪九叩，顺着夏王的心意，选了个距离王都不远的小邑。
依附于王都的小邑官员，大都是没什么才能的“关系户”，背靠大树混日子罢了。
夏王能把这份肥差给了阿衡，看来是对这个及时归顺夏国的小才子抱有好感的。
小才子也十分乐意混吃等死，欢天喜地的去赴任了。
地方小官看似权利不大，实则最能体察民意。辖地内的政策落实、氏族纠纷、民情民意、上传下达，都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过。
要说谁最了解一个家庭，那必然是做父母的。
要说谁最了解一方民心，那必然是做父母官的。
这方小邑处于王都边野，有一两户大氏族，更多的是苦苦挣扎的中下层。
阿衡说，开春之后夏王又提高了农税，小户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劳碌一整年，连自己都吃不饱，还要缴税。一时之间，卖儿鬻女的不在少数。
中户的日子也不好过，缴税之后，养不起那么多奴隶，只能变卖。一时之间，人市热闹非凡。
一只羊可换百名奴隶，还是样貌周正、年轻力壮的那种。
富庶精明的大氏族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春祭还没结束，他们就将族里体弱病残的奴隶换了个遍。
有那爱交朋友的同僚，甚至给阿衡送了十个得力的奴隶，日常打杂是绰绰有余了，也不管阿衡养不养得起。
阿衡不仅乐呵呵的收了，还反手送了对方十箱商朝方物。
按如今夏朝的市价，这些方物够换数百名奴隶了。
不仅上道儿，出手还大方。
这一来一回，让阿衡成功混入了夏朝官场，结交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僚。
其中，那位送奴隶给阿衡的赵梁，更是把阿衡引为知己，每隔几日便要请阿衡同聚。
通过与赵梁相交，阿衡得知了许多夏朝内部密辛，甚至还结识了夏王宠妃末喜。
能结识夏王的枕边人，确实是此行的意外收获。
阿衡在信中说，末喜是个可怜人。
末喜原本有个潇洒俊朗的意中人，是有施氏的大将军。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成婚前夕，夏王突然带兵来犯，不仅抢走了末喜，还乱刀杀死了末喜的意中人。
末喜无奈从了夏王，但心中的恨意却从未消减。
阿衡说，他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信的最后，阿衡问仲虺：“薛君是在等我回去亲自灭葛吗？”
程念瞠目结舌：“这才去了多久，咋就有新计划了？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卡在这里很难受啊！”
仲虺指着手中的竹简，眉头一波三折：“子履，你看看他！灭葛时间不是他走之前定的吗？！自己改了计划不说，还反过来指责别人！有没有天理了！”
成汤手里捧着另一个讨吃要喝的私密竹简，爱不释手，无暇顾及偏走的心：“按照阿衡说的办，薛君，明日发兵。”
仲虺不敢置信，眼睛瞪圆了一圈，指着在场的第三个人：“小程，你评评理！”
程念：“薛君淡定，子履他此时哪里听得进去道理！喝茶喝茶！”
他是来旅游的，不是来劝架评理的！请尊重一个穿越者的穿越体验，谢谢。
仲虺哪里还喝得下茶，明日发兵，兵自己都还不知道！他瞪了成汤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想等商王收回成命。
然而商王正忙着神游天外，根本顾不上收回成命。就算顾得上，大概率也会维持原判。
仲虺没时间耽误，摔了竹简，愤然离席。
灭葛的计划早就议定，一切兵马粮草也都准备妥当，出兵原本就只是时间问题。
此次行动虽然略微仓促，实则影响不大。
薛君英明神武，葛国不堪一击。
程念还没来得及为其摇旗呐喊，薛君已得胜归来。
他暗自感慨：还好子履偏心，不然薛君得上天。
商灭葛的消息传到夏都时，已经是夏季了。
天气炎热，夏王愈发暴躁，已经因摇扇力度不合心意，杀了好几个侍女。
听闻葛被灭，夏王摔了末喜刚递过去的冰碗。
“那商王吞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孤眼皮子底下闹事，活的不耐烦了！”桀揪了侍奉在侧的嬖臣，厉声命令：“去，传令九州！所有诸侯点兵候命，随我灭商！”
那嬖臣长袍下的腿已经抖成了筛子，此刻领了命，正要退下，就听到一声含冰覆雪的声音，这声音清泠悦耳，轻易便能抚平人心头的焦躁与不安。
“一个穷疯了的小国，大王何必兴师动众。”
夏桀松开嬖臣，视线转向末喜，问：“怎么？”
末喜慢条斯理的打理着被冰碗打湿的袖子，被夏桀吃人的眼光注视，却半点儿不紧张。她抬眸静静看了夏王一眼，反问：“大王可还记得阿衡？”
夏桀最喜爱末喜这副清冷的模样，当即踹了嬖臣一脚，示意他有多远滚多远。
寂寂深宫内，夏王拉了末喜的一只手，放在脸颊上。这只手刚捧过冰碗，又凉又软，舒服极了。他在这样清凉的抚慰中，忆起了那位叫做阿衡的商国使臣。
夏桀这个人生来桀骜，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活了半辈子，能入得了他的眼的，也就一个清清冷冷的末喜。
围在他身边的婢女与嬖臣如云，他一个人的名字都记不住。
反正他是这天下之主，大家能记住他就行，他没有必要去因为这些人浪费脑力。
他要使唤谁，招手便是。难道还有谁敢不听从他的命令吗？
如今末喜突然提起阿衡，他却立刻忆起了那个眼中含笑的少年。
王都春祭，万国来贺。
前来拜会夏王的使臣从大殿一直排到王都城外。
偏偏那几日天气不好，王都的花都开了，却落了纷纷扬扬的一场大雪。排队的使臣春衫单薄，无不冻的面色僵白。
面见夏王之时又十分紧张，许多人哆嗦着连完整话都说不了一句。
只有那个商国右相，使臣阿衡，笑盈盈的说：“大王神武，上天以这场覆花之雪相贺，夏朝必能时和岁稔，民安物阜。”
夏桀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官话，正要挥手让其退下。
这位使臣又遥遥一拜：“下臣想留在夏，愿大王成全！”
来送礼的这么多，把自己也送了的这位还是头一号。
夏王被这不寻常的请求逗乐了，问：“怎么？”
阿衡毫不遮掩的四处探看，眼神中满满的惊叹：“王都富庶，有许多阿衡从未见过的美人儿和宝贝！能在王都做官，哪怕是一个小官，也能羡煞旁人了！”
少年人心性最是诚挚，夏王被阿衡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成功取悦了。
他堂堂天下之主，能连一个孩子的小小心愿都满足不了吗？
那必然不能。
想到此处，夏桀唇角不自觉上扬：“也不知那傻小子如今见识涨了几分。”
末喜问：“他毕竟曾是商国右相，大王可要召他来见见？”
提到商，夏王眸色一沉：“见。”
阿衡跪在夏王面前，整张脸毫无血色：“大王恕罪！”
夏桀冷笑一声：“何罪？”
阿衡声音发抖：“出兵灭葛，是下臣离商之前为商王献的计！”
这是夏桀没有想到的，他挡开了末喜喂来的冰果，阴鸷的眼神锁定阿衡。
阿衡似乎承受不住，伏地拜倒，匆忙解释：“下臣，下臣并非有意。”
“当初臣被商王封为右相，主理农耕之事。谁知商国连年大旱，农户颗粒无收，纷纷开始逃往邻国。连，连商王也不得不节衣缩食。”
“臣，臣听闻邻国葛连年大涝，竟也颗粒无收。葛国臣民活不下去，还有去商逃难的。”
两个蝼蚁之国的困境，让夏王心中一乐。他接过末喜手中的冰碗，自顾自挑了颗梅子吃。
阿衡不敢抬头，还在继续：“臣愚钝，想着一国大旱，一国大涝，那么平衡一下不就好了。于是……”
夏桀笑了两声：“于是你就建议商王去攻打葛。”
阿衡抖的更厉害了：“请大王恕罪！”
此事的前因，居然是那商王活不下去了，才迫不得已去攻打同样活不下去的葛，并非是无视王权，夏桀松了心弦，看阶下瑟瑟发抖之人竟也觉得可爱。
他让阿衡起身，漫不经心的问：“孤记得春祭之时，商王让你带了许多朝贡。那朝贡？”
虽然夏王语气没有之前严厉，但问题背后的雷霆之意还是让阿衡膝盖发软。连商王都得节衣缩食，朝贡哪里来？
阿衡“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双眼见了湿：“回大王，春祭的朝贡是商王从都城氏族手里强收的。为此，许多大氏族都离了都城，商都日渐荒芜，商王，商王不得已选择了迁都。”
阿衡假话里掺着真话，真话还尽是天下皆知之事，由不得夏王不信。
果然，夏王低笑道：“如此说来，那商王实在可怜。”
末喜也顺着话说：“还是末喜有福，能在大王身边伺候，吃穿不愁。”
夏王笑着喂了末喜一颗果子，叫阿衡起来：“别跪着了，去领个冰碗吃。以前在那小商之地，肯定没吃过。”
作者有话说第45章 宿因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