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北顾 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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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避开同甫的视线：“就是，就是这么回事儿啊。”
“怎么回事儿，说清楚。”同甫看了提刑官一眼：“幼安在，没人敢为难你。”。
“三个月前……您，您从临安回来，说拒绝了官家的召见。”老杨闭着眼睛，声音颤抖：“还，还说，若是有朝一日站上天子殿，那一定是靠自己的本事。”
同甫愣在原地，叫了句：“老杨？”
这话确实像同甫能说出来的，若非辛幼安知晓同甫这段时间的经历，怕是也要信了。
“老爷，老爷就问您，何时能考取个功名。您，您说明年。”老杨仍在继续：“老爷说，说明年不可能，陈二伯家的举人公子，明年也要参加春闱呢。您说，他，他算不得什么。”
“然，然后，老爷笑了您两句，您，您就离家出走了……”
同甫都要气笑了，看老杨如同陌生人一般，问：“然后呢？”
提刑官冷笑一声：“然后？你就写信给陈次尹，指使老杨，去杀了陈举人。如今人证物证具在，还不老实交代！”
两侧举着刑棍的衙役齐声高呵：“老实交代！”
这阵势，若是辛幼安不在，怕是立马就要用刑了。
交代什么？陈同甫苦笑一声。上次回家他连父亲的面都没见着，才睡着觉呢，就被带走了，一直到今日方归。期间一直在牢里，哪儿来的时间写信。
“信在何处？”辛幼安直切要害。
按理说，物证是不能随意给旁人看的。但辛幼安有官职在身，提刑官犹豫了半刻，还是请了辛幼安：“大人且上前来。”
辛幼安递给同甫一个安抚的眼神，迈步上前。
所谓物证，就是一张最普通不过的竹纸，上面简单写着两句话：“求父亲助我杀陈清。同甫拜谢。”
辛幼安拿起这张纸，反复看了好几遍。感觉到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自己想象。
这纸上，确实是同甫的笔迹。
提刑官也不急，等辛幼安放下信纸，才问了句：“下官可以扣押嫌犯了吗？大理寺还等着要人呢。”
辛幼安看着始终不敢与同甫对视的老杨，意识到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陈同甫的局。
上次的入狱和这次的诬陷，环环相扣，目的都是置人于死地。
同甫一介白衣，何以让人忌惮到这一步？
同甫从辛幼安沉暗的目光里，看到了重重风雨，汹涌而来。
……
商丘，仲虺在虞城守了十余日，并未看到什么形迹可疑之人。他是个爱玩儿的性子，守在这偏远僻静的地方，实在是无聊，几乎要把附近林子的鸟蛋掏光了。
他第八百次给商衡打电话，意外的没有打通。
仲虺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阿衡”两个字沉思，奇了怪了。
为以防万一，这段时间只要是他的电话，无论白天深夜、语音视频，商衡都会接。虽然也警告过他不要瞎闹，但每次仍会及时接起电话。
商衡的性子，不是那种听多了“狼来了”，就再也不信“狼来了”的人。
特别是在成汤的事情上，仲虺相信，就算自己一天打三百个电话给阿衡，他也会迅速接起，大不了骂自己两句。
仲虺不信邪的又拨了一次，未接。
再一次，仍是未接。
仲虺吐了嘴里的薄荷叶，低声骂了一句。
商衡出事儿了。
那个躲在暗处之人，居然跟他们玩儿调虎离山！
仲虺点开机票预订软件，刚要预订最近的班机，突然又停住了。
一个念头如有灵犀一般出现在仲虺的脑海里：万一，这才是调虎离山呢？
仲虺冷汗都下来了。
他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下又实在不放心。
来回踱步间，他想到了一位朋友。
这两天刷朋友圈，看到攀岩社的老板孟唐这两天正好在笔架山，筹办社团夏季攀岩活动。
孟唐这姑娘性格飒爽，颇具侠气，与仲虺关系很好，经常一起野攀。长时间外出时，还会把社团交给仲虺打理，是他这些年里交到的为数不多的朋友。
之前带商衡去馆里攀岩时，与孟唐有过几面之缘，没记错的话，两人还互留过微信！
仲虺立刻翻出通讯录给孟唐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背景里是山间呼啸的风。
孟唐低沉的烟嗓响起：“需要多少？”
仲虺：“……不借钱！”
孟唐纳罕：“呦呵，要结婚了？”
仲虺满头黑线：“……不是！”
孟唐：“那？……”
未尽之言是：这个年头，除了借钱和结婚，啥事儿不能微信说，好端端的，打什么电话？
仲虺是真着急，来不及解释：“有个事儿需要帮忙！”
孟唐：“说。”
仲虺：“现在，去诸葛镇找商衡。”
孟唐向来靠谱，半句都没多问：“地址发我。”
仲虺：“多谢！”
孟唐短暂的嗤笑了一声：“等着。”
有了孟唐这句话，仲虺的半颗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他站在窗前，看着眼前参天的古柏，眉头紧锁。
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非常不好。
这段时间，他与商衡也做了不少推测，由于时间跨度太大，很难锁定嫌疑人范围。
当年商衡前往昆仑的事情，朝里许多人都知道。若真是从那时候就开始，那此人不应该蛰伏这么久才出现。
如今突然冒头，大概率是与多出来的这一世有关。
这一世重明之息本就不够，他们寻找灵犀骨也只是权宜之计，具体功效如何，最后能否如愿都很难说。
在前途晦涩未明的时候，突然又生出这样的变数，实在是让人寝食难安。
仲虺已经连着拨了十几通电话，商衡仍是未接。
午后的林子里偶尔传出几声鸟鸣，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仲虺皱着眉思考，这才六月，按照那人的说法，要十月份才计划露面。阿衡如果想让程念早点儿醒来，那必然要主动出击。
可是他如今远在商丘，阿衡一个人要如何主动出击呢。
正想着，孟唐的电话来了。
“商衡走了。”孟唐办事细心，补充道：“他的两个朋友在，房间里还有个昏睡的人。没事儿吧？”
仲虺松了口气：“他们有说阿衡去哪儿了吗？”
孟唐：“没，只说大概十天左右回来。”
仲虺“嗯”了一声：“谢了。”
孟唐又问了句：“没事儿吧？”
仲虺：“没事儿，回去请你吃饭。”
孟唐切了声：“成，我在这边儿得待个把月，有事儿说话。”
挂了电话之后，仲虺给商衡发信息，让他有空回个信。
……
有一片泪骨在，程念的状态稳定了许多。但是想要醒来，还远远不够。长时间的昏睡会导致什么后果，没人知道。
商衡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他联络了程念的室友张渐和胖子吕白前来照顾程念，之后孤身前往咸阳。
他得想办法再寻一片泪骨。
若是寻不得，只好先动商丘了。
上飞机前，他给仲虺发了信息，告知对方自己的计划。可惜机场信号不好，没能发出去。一直到当天傍晚落地咸阳，才收到短信发送失败的通知以及数十通未接来电。
接到商衡电话的那一刻，仲虺几乎要哭出声来。
仲虺很激动：“这么说，你已经在咸阳了？”
商衡站在航站楼打车：“嗯。”
当年，仲虺消极避世，对商衡他们的经历完全不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问：“好找吗？”
商衡揉着额角，缓解乘机带来的疲惫：“只知道大概方位，得费些精力。”
“不然，我带着商丘的泪骨去找你？”仲虺提议。
商衡：“不用。会干扰气息。”
这倒是，若是商丘的泪骨也在，那商衡对咸阳的泪骨感知将受到很大干扰。
仲虺担忧：“你悠着点儿啊，身体要紧。”
“嗯。”
照顾程念所要耗费的精力不小，仲虺想到上次他匆忙赶回来看到的场景，至今心有余悸。
仲虺还是不放心，赶在商衡挂断通话前追了一句：“我俩可都靠着你呢，你……”
“放心。”
之前，商衡确实是想着能早些了结最好，如今却是真的想好好过完这一世，况且，还没有揪出那个藏首缩尾的人，他不放心。
商衡在咸阳秦王宫旧址附近落脚，一夜未眠。
秦王宫，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他后来很少回忆那段黑暗无光的日子，以至于到了此时，许多记忆都模糊了。
商衡将外套盖在头上，强迫自己走进那段日子。
匕首划过双目的刺痛。
指端日复一日愈加紧绷的琴弦。
心中烈烈燃烧的悲愤与对自己的厌弃。
随着回忆的深入，商衡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战场之上被重击的鼓面。一起一伏间，奏响震耳的鼓点，牵引着不屈的灵魂，勇往直前。
……
“第十坛了，喝完这杯咱停手，算我输。”
……
“说好了，你的新曲子只能我第一个听。”
……
“我走了啊。”
……
“离我远点儿，快走！”
……
“阿轲……我把阿轲葬在西原，遥望燕都。”
……
起伏的鼓点瞬间止息。
商衡一把掀开外套，眉眼间积沉的无望、愤怒与惊恸还未尽褪。借助窗外初亮的天光，能窥见几分两千年前的惊心动魄。
商衡垂眸低叹：西原。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北顾 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