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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北顾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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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甫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到底不放心:“幼安?”
辛幼安从瓷瓶里挖出药膏,轻轻涂在同甫的伤处。
药膏虽然清凉,但与伤处接触的那一刹那还是会疼。为免幼安担心,同甫直挺挺的站着,半声不吭。
忍着不吭声容易,但不自觉的呼吸加重和肌肉收缩还是让辛幼安动作顿了顿。
“阿田说你此次入狱是因为‘言涉犯上’。”辛幼安挑起话头,引同甫转移注意力:“哪句话的威力如此之大,说来听听。”
辛幼安坐在凳子上,将同甫半圈的怀里,这样方便更好地借助灯光。
同甫垂眸看着辛幼安的头顶,发髻处端端正正的扣着一枚青玉发冠,这是去岁他送幼安的生辰礼,不是多好的玉,胜在样式古朴简约,不落俗套。没想到幼安一直戴着,同甫无奈笑了一声:“这些年说了不少,幼安……”
“忍着点儿。”辛幼安正将药膏轻轻涂在同甫腰间,这里曾经有一处剑伤,如今被新伤覆盖,看不出了。
伤在腰间最是熬人,疼过之后又麻又痒,若非同甫有意克制,此时早已跳脱出去。
“继续,说了不少……这次呢?”辛幼安顺着腰间的伤,将人转了个面,开始处理后背。
“这次……”同甫被后背药膏的冰凉、幼安呼吸的灼热和伤口的痛麻感折磨的心绪烦乱,再想到这次的遭遇,心底忽然就泛起些委屈来。
他软了语气,诉苦一般:“我什么都没说,就睡了一觉……”
同甫随着幼安的动作调整呼吸,缓慢说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辛幼安越听,眼神越是幽暗。
之前他以为是主战派揪住一点罪名不放,非要置人于死地。如今才知,这哪里是什么揪住罪名不放,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为了铲除异己,不惜造谣!
这次还好官家不信,下次呢?辛幼安简直不能想象,有多少国家栋梁无声无声的死在这些刻意捏造的罪名中。
同甫斑驳的伤痕近在眼前,辛幼安这才察觉到后怕。
若是官家没有注意,那同甫已经被活生生的打死了,他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辛幼安心中涌动着翻江倒海的情绪,手下就失了力道,按在同甫后腰一处深痕上。
“嘶……”同甫没忍住,本能往旁边避了一下,碰到幼安圈着他的腿,又回撤了一小步,定在原地。
虽说,知道同甫和辛幼安的关系后,阿田奉命用刑之时,就改变了策略。鞭子尽可能往人体肌肉多的部位落,这才多拖了几天,等到官家口谕。
但,腰上和胸腹的鞭痕是最开始打的,虽然时间久,伤势也重,很难愈合。
“抱歉。”辛幼安回神,在那处被自己按出血的部位轻轻吹了口气。
伤处本就敏感,辛幼安距离又近,吹出的一口气不仅没有清凉之感,反而带着股灼热的气息,烫的同甫一个激灵。
同甫正想回身,突然眼前一黑。
辛幼安把油灯吹灭了。
“幼安?”同甫眨眨眼睛,适应房间里的光线。
“失礼了。”
辛幼安借着月色,除去同甫的亵衣。
“啊。”同甫短促的叫了一声,僵住了。
此处伤的颇重,上次阿田帮他上药时,他睡着了,没有经历这些。现在虽然没有亮灯,但……今夜月色清亮,同甫适应光线之后,可以借助月光清晰视物。
辛幼安已经在动作了。
想到这副场景,同甫就觉得脸烧的慌。
战场之上帮同袍上药,本就是常态,没什么可难为情的。可这一不是战场,二并非战伤,况且同甫一直视辛幼安为挚友更是榜样,心中始终怀揣着一腔敬仰。
辛幼安这双手可以执剑策马,可以作词写文,怎么能,怎么能触碰这种地方。
同甫作势要躲,却被辛幼安握住了手腕。
“再忍一会儿。”辛幼安以为他疼,安抚道:“就快好了。”
同甫抖着声线:“我,我自己来。”
“这儿,你来不了。”辛幼安低笑了一声,气息在同甫的皮肤上留下一抹灼热。
同甫:“……”
等全都处理好,夜已深了。俩人没再点灯,就着月色长谈。
辛幼安不让同甫碰酒,举坛独酌:“经历此番,同甫心中的志向还如原先一般无二吗?”
“自然。”同甫没有犹豫:“此次是有小人作祟,从官家的态度看,还是很有希望的。”
“这些年……”辛幼安望月长叹:“官家亦是身不由己。”
“官家身不由己的根源,在民间。”同甫望着漫天星辰:“所以,我要去唤起民愿。”
“民愿之根本,是生计。”辛幼安这些年在各地做地方官,深有感触:“如今,大部分的人的日子都过得去。所以……”
“幼安兄是在担心,一旦战争重启。”同甫猜到了辛幼安的未尽之言:“大家又会过回原来的苦日子。”
猜到了并不意味着赞同。
“这不是主和派惯用的借口吗。”同甫双目灼灼的望向辛幼安:“幼安兄你最清楚,如今的安稳只是暂时的。只有收复北地,我朝百姓才能过上真正安定的日子。”
“就像一些伤处自己碰不到一样。”辛幼安无奈地看着同甫:“普通百姓也看不到那么远。”
“所以啊,我有幼安兄。”同甫笑了:“百姓们,有我呀。”
辛幼安被同甫眼底的光晃地心神一荡,也笑了。
同甫一直就是这样子,认定的事情绝不回头。
从斩马到宿州,再到如今。
他举坛敬了同甫一个:“好。”
同甫捧着清茶笑弯了眼,辛幼安的一个“好”字,他已明白,无论多难,幼安兄仍会与他一起。
……
在辛幼安和阿田的照料下,同甫很快就痊愈了。辛幼安要赴隆兴上任,正好顺路送同甫回永康。
江南的冬天就要来了,路上旅人渐少,俩人的行程因此顺畅了许多。
回到永康时,江南下了第一场雪,不大,落地即化,俩人骑着马,不用担心湿了鞋袜。
大人们闲坐家中烤火,孩童们不怕冷的扎堆儿打闹,街道之上叽叽喳喳,笑声不断,小镇难得的透露出几分热闹来。
同甫带幼安穿过主街,拐入一条小巷。陈父子嗣单薄,长子陈亮这些年又屡试不中,因此不被族人看重,同甫一家一直住在距离宗族较远的小巷里。
距离同甫上次突然被带走,已经过了三个月,小巷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寂。
俩人一前一后牵着马,走的不快。
快到家门口时,巷尾跑进一个穿着青色薄棉袍的少年,这是陈亮邻居家的孩子雷炯,一直仰慕同甫。
“陈大哥!”雷炯一脸慌张的跑近,大冬天的甚至跑出满头汗来。他拽住同甫的衣袖,喘着粗气:“你可算回来了!陈叔被衙门抓走了!”
同甫与辛幼安对视一眼,问雷炯:“何时?何事?”
雷炯白着脸吐出两个字:“杀人!”
“不可能。”同甫皱眉。
陈父次尹的身体一直不好,日常行走坐卧都成问题,一辈子连鸡都没杀过,绝不可能杀人。
雷炯抹了把汗:“今儿你们族里有位长辈过寿,陈叔一大早就过去了。具体我也不清楚,就听到大家都这么传!陈大哥,你快去看看吧!”
辛幼安当机立断:“走!去看看!”
……
永康提刑官亲自接待了辛幼安。
案情很简单,陈家家仆老杨在家宴上杀了族里一位今年中举的士子。入狱之后刚用了一次刑,就交代是受陈亮父子指使,目的是为明年春闱之时能少一位竞争对手。
同甫拍案而起:“竖子乱语。”
辛幼安也起身:“此事幼安可作证,同甫早已决议不再参加科考,根本不可能为科考杀人。”
提刑官皱着眉:“此事下官已调查清楚,虽陈亮曾决议不再科考,亦有十年未曾入考场,但谁能证明他明年绝不会参加春闱呢?”
“就算小民要参加,也没必要通过这种手段!”同甫直言。
提刑官眼神一暗,反问:“这话的意思是……你有意要参加明年春闱喽?”
陈同甫涨红了脸:“你!”
辛幼安上前半步,挡在同甫身前:“同甫若是愿意,此刻早已立身朝堂之上。”
提刑官哂笑一声:“大人莫要为难下官,判案靠的是证据。”
同甫行的端立的正:“老杨人呢?小民要当面与他对质!”
老杨人就在监后收押,但同甫一介白衣,更是本案嫌犯,没有传唤证人的权利。看在辛幼安的面子上,提刑官还是传唤老杨上堂。
虽说只用了一次刑,但老杨浑身鲜血淋漓,被两个衙役架上堂之后,直接瘫坐在地上。看到同甫,嘴唇动了动,用气音叫了声:“公子。”
老杨是陈家的老人了,几乎照顾了陈父一辈子,所以万不可能说谎。
这刑又用的重,很有屈打成招的嫌疑。辛幼安目光沉沉的看了提刑官一眼,后者面色如常,甚至还笑着回看了辛幼安一眼。
当朝风气,用刑嘛,正常。只要没把人当堂打死,都说得过去。
陈同甫想要去看看老杨的伤,被衙役呵止了。
朝堂之上禁止与证人近距离接触。
同甫隔着段距离,先问过老杨的伤,老杨喘着气摇头说:“挺得住。”
然后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