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22、北顾 03

　　走进小镇灯火边界的那一刻，程念摸出手机，搭着商衡的肩膀，拍了一张照。

　　商衡：“……”

　　程念其实对拍照没有什么兴趣，但今晚灯光太美，他突然就想留一张与商衡的合照。听高中毕业时拍大合照的摄影师说，一起拍过合影的人，很难走散。

　　程念点开照片：昏黄地灯光下，两张几乎占满屏幕的脸。自己笑的见牙不见眼，被揽着的商衡正诧异转眸看向他。

　　人生无常，离别总是太轻易。

　　好不容易认识这么一个合心合意的哥们儿，可不能轻易给弄丢了。

　　程念满足地将手机揣兜里，继续揽着商衡走路，走进灯火辉煌，走进烟火人间。

　　草木虫鸣远去，身侧的人笑着说：“阿衡，晚饭去喝甜豆花吧，不知道有没有葱油饼……”

　　这一刻，商衡心底涌起一股不舍。

　　也许，他应该与仲虺合作，把这多得的一生，好好过完。

　　……

　　次日一大早，两个人就坐上了前往笔架山景区的电动观景车。

　　程念昨天下午睡多了，晚上打了半宿游戏才合眼，如今没精打采地，坐在车上打盹儿。

　　清晨的山间湿气重，观景车又四面透风，裹着外套也还是凉飕飕的。程念打了个哈欠，不自觉往商衡身边靠。

　　“程念，别睡。”商衡外套给了程念，但也不能让人在这样的环境睡，太容易着凉。

　　程念皱着眉：“呜。”

　　商衡剥了颗糖，递给程念：“一会儿上山，介绍个朋友给你。”

　　程念下意识接过，看清是粽子糖，直接塞嘴里。有商衡这样细心地朋友在身边，爱吃的东西永远不会缺。

　　“……？！”程念心满意足地含着粽子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商衡说了什么。

　　阿衡要介绍自己的朋友给他认识！

　　他终于距离阿衡近了一步！

　　这个消息可太醒盹儿了，程念瞬间坐直。他揉了揉眼睛，问商衡：“我怎么样？”

　　商衡：“？”

　　程念又揉了把脸，干脆从兜里摸出手机，自己对着手机屏幕整理仪容。

　　商衡明白过来，哭笑不得：“……不必如此。”

　　“你不懂。”程念理头发：“第一印象很重要！”

　　商衡摇头，比起形象，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一会儿到了山里，若是觉得不舒服，别硬撑，及时告诉我。”

　　上次北白山竹林的事历历在目，商衡不得不担忧。

　　程念毫不在意，笑言：“阿衡，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身体素质好着呢。”

　　商衡深深看了程念一眼，继而转眸看向山间，没再说话。

　　笔架山少有绿色，各种姿态地嶙峋怪石支棱着扎向天际，如此冷硬地姿态，很像是北方的山被不小心放在了此处，与南方的温风软雨格格不入。

　　难怪当年同甫会喜欢。

　　由于景致单调枯燥，攀爬难度大，笔架山景区至今未完全开发，观光车只能把人放在山脚，想上山，自己沿着山道徒步攀爬。

　　程念还没爬过这么高的山，站在山脚感慨：“还真是连缆车都没有啊。”

　　“嗯。”商衡率先踏上台阶：“陡，注意脚下。”

　　程念深吸了一口气，跟在商衡身后，匀速攀爬。

　　商衡似是对这座山也不熟悉，爬一段，就会拿出手机导航确认方向。

　　大致爬到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处供人休息的瞭望台。商衡让程念在此处稍作休息，等仲虺前来汇合。

　　仲虺扎根次山十余日，几乎找遍了适合下葬的地方，却一无所获。得知商衡也入了山，十分高兴，一会儿发一条信息，询问进程。

　　若非他在山的另一侧，绕回来需要些时间，此刻人早就等在瞭望台了。

　　程念坐在瞭望台的石凳上，拍打腿部肌肉进行放松。

　　他这一路按照商衡教的方法，一步台阶一吸，一步台阶一呼，爬起山来简直如履平地，轻松多了，就是台阶太陡，肌肉酸胀地厉害。

　　商衡从随身携带的双肩包里摸了瓶水，拧开递过去：“喝水。”

　　这一路，每隔一段时间，商衡都会让程念喝水。爬山毕竟是费体力的事情，及时补充水分很重要。

　　程念从小被父母保护地太好，到了景区直接缆车，因而从未爬过如此陡峭的山。不过他有商衡，似乎只要有商衡在身边，他就可以尽情撒野，不用担心迷途。

　　程念看着站在瞭望台铁链前，低头发信息的商衡，烈烈山风迎面，商衡白色短T似仙鹤羽翼轻扬，倏而便可随风远去。

　　程念向前伸手，想要抓住他。

　　商衡恰在一刻回眸，重若千钧地情绪未来得及妥善遮掩。

　　程念福至心灵地意识到，这个人不会轻易离开自己。

　　商衡回身，对程念介绍：“仲虺。”

　　程念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一身黑衣的小哥哥。小哥哥一身剪裁合体地西装，如果忽略扎在脑后的银白色长发，十足地精英范儿。银发精英小哥正垂眸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

　　程念起身，将水瓶放在石桌上，伸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程念。”

　　仲虺眼神复杂地笑了一下，轻轻碰了下程念的手掌：“仲虺。”

　　“走吧。”商衡没有给二人寒暄的时间，率先跨过了山侧围栏。

　　程念看向围栏前树立的警告牌：“禁止翻越……”

　　程念犹豫地时候，仲虺已跨步随商衡而去。

　　程念：“……”

　　不愧是商衡的朋友，穿着西装革履爬山，动作也如此迅捷。

　　程念翻过围栏才知道，未搭建台阶的山路不一定难走。造型各异的山石和顽强生长的草木，让接下来的行程变得趣味十足。

　　程念有了多余的精力聊天，主动问走在身前的仲虺：“小哥哥学什么的啊？”

　　仲虺头也不回：“历史。”

　　程念点头：“挺好。哪个学校啊？大几了呀？”

　　仲虺折断了一根树枝：“毕业了。”

　　程念短暂的“啊”了一声：“那小哥哥你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呀？”

　　仲虺想说，啥也不干混吃等死，他活了这么久，要是还需要工作，那不是白活了。犹豫半天，还是说了个：“互联网。”

　　严格来说，打游戏也算是互联网，没毛病。

　　在程念再次开口前，仲虺快走两步，追上商衡，凑近了与其低声说话。

　　仲虺：“他这是怎么了？以前没这么多话啊。”

　　“不知道。”商衡绕过一块凸起的巨石，回头朝程念叮嘱：“小心。”

　　“嗯嗯。”程念以为仲虺与商衡许久没见，有话说，所以没有靠的太近，保持三步左右的距离，默默跟着。

　　仲虺朝后瞥了一眼，看程念小心绕过巨石，感慨：“这变化也太大了，若非你确定，我肯定以为找错人了。”

　　商衡：“这样也挺好。”

　　仲虺碰了下商衡的肩膀，挤眼睛：“不觉得你俩完全调了个个儿吗？以前的你就他现在这样，傻不愣登。以前的他呢，十天半月能不说一句话。把我给愁的呀。”

　　以前是什么样儿，商衡从不去想。如今听老友提起，也能忆起一些片段。

　　那时候他被成汤从泥土里挖出来，见识到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对什么都好奇。成汤从不拘着他，任他喧闹。他知道，不止仲虺，当时朝堂里几乎所有人都看不惯他。但成汤不介意，他说：“阿衡是光。”

　　阿衡是光。

　　四个字，支撑他渡过后来的无数个暗夜。

　　仲虺也在回忆：“那场大火之后我去了海外，很少回来。你快说说，你俩到底是如何变成今天这般模样的？”

　　“自然而然。”商衡停下脚步，等程念：“需要爬一段峭壁，跟紧我。注意记我手脚的落点。仲虺你走最后，护一下。”

　　仲虺比了个OK的手势。他在国外参加过野攀比赛，这种程度的岩壁对仲虺来说就是小意思。

　　程念仰头看着这段几乎垂直于地面的峭壁，虽然只有三米左右，但也不是谁都有勇气上的。

　　仲虺问：“怕了？”

　　“不怕！”程念活动手臂，跃跃欲试。他前半生过的小心谨慎，一直渴望解锁更多地生命体验。如今这个机会就挺好，何况还有商衡在。程念紧跟在商衡身后：“既然阿衡敢带我爬，那就证明没什么可担心的。”

　　仲虺笑了：“你还真敢信他。”

　　程念学着商衡，抠住了岩壁上第一块小凸起：“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哦？那是？”仲虺也选择了商衡攀过的线路。

　　程念踩住另一块凸起：“因为他是阿衡啊。”

　　商衡和仲虺地攀行动作同时顿了一瞬。

　　因为他是阿衡啊。

　　这句话，成汤说过无数遍。

　　每次仲虺炸着胡子去追问成汤，为何要采用阿衡的奏议时，成汤总会笑着说：“因为他是阿衡啊。”

　　因为他是阿衡，就可以出兵灭夏。

　　因为他是阿衡，就可以整顿吏治。

　　因为他是阿衡，就可以破格封相。

　　时隔千年，从未改变。

　　因为他是阿衡，就可以随他去任何地方，生死不论。

　　仲虺仰着头，回了一句他以前常回的话：“你眼里就只有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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