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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流年 19 ...

  •   “嗯。”商衡耐心解释:“一个隐居的落魄文人,从不与外人来往。谨小慎微至此,皇帝不介意留他一条命。”

      程念喃喃着问:“所以说,吴兄的计划还是成功了,是吗?”

      “是。”商衡笃定的望向程念,清润的眸子里藏着惊心动魄的情绪:“他,成功了。”

      “太好了!”程念激动地跳了起来:“阿衡,纳兰府和远平都能平安,真是太好了。”

      商衡重新靠回椅背,抛出了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问题:“所以说,你知道顾贞观和吴兆骞的真实关系?”

      刚在讲述穿越历程时,程念为免尴尬,特意跳过了吴、顾二人之间的关系。没成想,商衡居然会对这个感兴趣。他轻咳一声,乖乖坐到自己的椅子里,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放松放松,这都什么年代了,恋爱不分性别,没啥不能说的!

      可是,话到了嘴边,程念又觉得,这话吧,对胖子对渐渐对班级里随便一个人都能说,但是在天人之姿的商衡面前,他只觉得心跳加速,舌头打结,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

      商衡很有风度:“不好说就不用说了。”

      “没有!”程念这人一激就炸毛,嘟囔着说:“就是彼此钟情的关系呗,你不是都猜到了,还非要我说……”

      商衡低笑一声:“刚才怎么没讲。”

      “怕你尴尬呗!”程念瞥了人一眼:“没想到你看起来一派正人君子,实际上……”

      商衡问:“实际上什么?”

      “压根不是什么正经人!”程念忿忿不平。

      商衡尽力稳着声线,说:“在你眼里,吴、顾二人不算正经人,对吗。”

      程念否认:“才没有!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一般人可比不上。”

      “是吗……”商衡低笑一声。

      “你笑什么!”程念受不得旁人轻视这段感情,他挺着胸膛直视商衡:“他们半生离分,却从未放弃彼此。远平为了救吴兄回京,放弃前途,散尽家财,谋划了整整二十年!吴兄为了保远平平安,撑着病体费心筹谋,你不知道他病重的时候有多难受。”

      “嗯。”商衡揉了揉程念的脑袋,语气无奈:“我知道的。没说他们不好。能拥有这样一段感情,该是再好不过。”

      程念最招架不住商衡的温柔,瞬间什么脾气都没有了。他轻哼一声:“就是,哪像现在的人啊,异地恋能撑过半年还不分手的,就算楷模了。”

      商衡叹了一声:“辛苦你了。”

      程念下意识客套:“不辛苦不辛苦……”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脸呆滞的望向商衡,问:“昂,辛苦什么……?”

      “辛苦你大老远‘穿’回去,陪他们过完了一生。”商衡说。

      说起这个,程念愁自心间起,自责:“都是因为我,若非我擅自在试卷上作答,他们也许会拥有一段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商衡却摇头:“不会。若是没有你,纳兰案已经发生了。”

      “不。”程念说:“有吴兄在,纳兰案不会发生的。”

      “吴兆骞再聪慧,终究不是神。若是没有提前知晓纳兰案,也不会去找纳兰明珠商议。”商衡说。

      程念皱着眉:“不是的,阿衡,你还是没明白。若是没有我,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纳兰案……”

      商衡低笑一声:“纳兰明珠权倾朝野是事实,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被皇权忌惮才是常理。纳兰案背后的原因也许有千种万种,但绝不会是因为你。”

      “真的吗……”程念抬眸望过去。

      商衡递回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道:“你不妨这样想,若是你没有回去,那吴兆骞和顾贞观根本不会分开,二人很可能都成为京官。纳兰明珠素有惜贤爱才之名,定然会拉拢吴、顾这样声名在外的才子。一旦纳兰府倒台,牵扯到二人的概率极大。”

      程念一直深陷自责的泥潭,如今在商衡的引导下换了一种视角去看整件事,才蓦然发觉,也许他的这一程,并非完全是坏事。

      压在心头的巨石被人挪开,一缕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程念重获生机。他长吸了一口气,真诚道:“谢谢你,阿衡。”

      商衡松了口气:“不必客气。”

      ……

      休息了一天之后,在商衡的主持下,项目重新启动。

      程念按照项目日程安排,与张渐一同在主墓室埋头清土。不过短短两天,就觉得腰也酸腿也麻,浑身骨头都散了架似的。

      还有最难以忍受的,那就是闷热。

      防护服从头包到脚,在没有空调的玻璃房里一呆就是大半天。出的汗全闷在衣服里,又黏又腻,像是裹着保鲜膜蒸桑拿,真是能把人活生生焖熟了。

      程念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考古专业不仅需要学识,更需要体力与耐力。

      主墓室陪葬品并不多,有一些瓷器和木匣子。他们要做的,就是把物品小心完整地从土地里启出来,并将灰尘清理掉。

      随着开掘加深,程念见到了越来越多熟悉的物品。有纳兰容若送的澄泥砚、有远平日常饮茶惯用的青瓷杯、还有吴兆骞从宁古塔带回的那口带锁的箱子。

      箱子里满满地都是信件,大多是吴兆骞曾经写好但未曾寄出的,还有就是远平的来信。程念挤掉眼皮上的汗,小心清理铜锁上的泥土。他没有权利开箱,不知道那些被吴兆骞视若珍宝的信件有没有保存下来。

      亲手抚摸过箱子上吴兆骞亲手雕刻的花纹,程念眼眶酸胀地发热。当年他蜷缩在吴兆骞的身体里,无数次看着他开锁、封箱。如今,程念终于亲手摸到了这口箱子,那些混合着风沙的寒冷记忆扑面而至,仿若昨日。

      冬天的宁古塔冷得很纯粹,寒风扫过之处,万物都凝结成冰。这样天气是很难猎到野物的,生活在宁古塔的人们早就探索出了别的去处。

      一场大雪之后,吴兆骞带着陈光召到冰河里网鱼。冻得结识的冰面上,三三两两围着网鱼的居民。这样的天气冻得人哆嗦,但冰面之下的鱼却活得自在。

      雪后的冰层加厚,温热河水里的鱼会格外活跃。只需要在冰面上凿一方井口大小的洞,再撒入渔网,便能捕获满满一网兜的鱼。

      陈光召最喜欢这项活动,每次都要网罗两大兜才肯回家,够宁古塔驻军吃上三五天的。程念也喜欢,他自小居住的城市虽然冬天也会下雪,但河水极少会结冰。看到冻得这样紧实的冰面,就总鼓动着吴兆骞上去滑一滑。

      吴兆骞很有天分,摔了几次就学会了。程念虽不能亲身体验,但仍是每次都兴奋地高喊。吴兆骞也不嫌他烦,低笑着带他滑过宁古塔漫长的冬天。

      那时候吴兆骞给顾贞观写信,说想让远平也来体会一番随风而舞的畅快感。没有寄出。

      后来,吴兆骞受了伤,便很少在冬季外出。

      巴海将军邀请他和几位大儒一同组建了龙城书院,教宁古塔的孩子认字读书。陈光召也不再似幼时调皮,总是守在书院帮忙。

      说是要发奋苦读诗书,其实只是为了能近距离照顾吴兆骞。

      几番血与火的洗礼,让不羁的少年领悟到人生无常,对身边之人愈发珍惜。

      教书先生吴兆骞更是尽职尽责,除了必要的劳作,其余时间都待在书院。宁古塔书籍不多,他就自己默写。程念对此叹为观止,他真切意识到,古时候能金榜题名之人,都是实打实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人间奇才。

      他也问过吴兆骞有没有什么好用的背书方法,吴兆骞便真心实意地回答:“多看。”

      散学之后,吴兆骞会坐在书案上给顾贞观写信,说是有生之年,若能和远平一同在书院教书,也不错。没有寄出。

      二十年光阴,修屋、肯田、打仗、狩猎。宁古塔俨然成了流人们的第二故乡。

      这片寒冷的边疆之地,有肥沃的土地和鲜美的河鱼;有珍贵的药材与遍地的菌子;有凌冽的风和昼夜不息的雪;有骤起的战火与割喉的烈酒;有琅琅读书声和拔节的少年。

      每一个日夜,都将吴兆骞与那片土地的距离拉近一分。直到归京前夕,程念才意识到,又得经历一番抽筋拔骨的别离。

      程念当初问吴兆骞是否舍得。其实是他自己不舍,舍不得离开这片沉默不言的土地。

      可是啊。对远平的思念,便是淡化离愁最好的解药,催促着他们启程南归。

      这口箱子满载着吴兆骞的思念,从宁古塔到京城,再从京城到江南。见证了两人的经年重逢与永久离别。

      程念不知道吴兆骞离开之后,顾贞观有没有打开过这口箱子。

      “若是打开过……”程念轻扫箱子上的尘土,不忍细想故人心境。

      原本枯燥磨人的工作,在见到这些旧物之后,突然变得生动起来。因为每从土层里剖出新的物件,都会唤起程念曾经的记忆。

      这种一步一步接近“曾经”的体验十分神奇,程念沉迷其中,不知昼夜。

      商衡在项目重启的第三天就离开了。文学系安排了新的调研项目,商衡作为系里重点培养对象,不好缺席,薛教授只能咬牙放人。

      外请的大佛一走,程念在薛教授眼里的存在感直线上升。他这几日蹲在玻璃房就没出去过,不是清土、登记,就是送检、归档,忙成了人体陀螺。

      但只要是他亲手清理出的物件,程念都要一一拍照,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把与之相关的故事讲给商衡听。他莫名笃信,商衡会很感兴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流年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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