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17、流年 17

　　程念看着石碑，久久无法回神：“……”

　　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薛教授亲手将石碑封存打包，直接运往实验室。项目组所有成员原地休息一天。

　　同学们在坑里蹲了好几天，听到能休息，都乐疯了。当天晚上就辟了块空地，举行篝火晚会。项目组请的大师傅也给力，不辞劳苦地出山去给大家买了各种串和快乐水。

　　都是精力旺盛爱玩爱闹的年纪，这篝火一起来，唱歌的、跳舞的、玩游戏的、撸串吹牛的，嗨翻了天。

　　胖子今晚不用轮值，挽着袖子亲自上阵烤串儿。边烤边吃，一张圆脸泛光冒油，明晃晃地写着“小爷开心”这几个大字。

　　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下项目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此时此景了。

　　张渐开着手机外放摇头晃脑，听不清词的rap震得人耳膜疼。

　　程念坐在帐篷门前的简易折叠椅上，尽量远离噼啪爆裂的篝火。好在同学们会时不时来投喂他，所以并不孤单。

　　不过他今晚兴致实在不高，敷衍地表情太过明显。大家都很识趣，不再打扰。

　　如今，程念手里举着一把冷掉的烤串发着呆。

　　自打看清石碑上的文字之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如果“后世之人”的事康熙知道，那吴兆骞的计谋就算不上百分百安全。可是纳兰血案又确实没有发生。既然没有发生，那顾贞观去世之后，康熙帝又为何刻了这块碑呢？

　　太多的猜测乱麻一样堆在心头，理不出个头绪。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昏迷之后，他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穿越了。

　　程念看着腕间好端端的朱砂手串，纳了闷。他已经好多年连烧都没发过，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穿越了呢。

　　看着围着篝火笑闹的同学们，程念突然很想念商衡。

　　下午薛教授出发前，特意带上了商衡。一是实验室那边有数据需要确认，二是免了商衡这个外系人的尴尬。

　　程念初时还没啥感觉，被张渐和胖子围着好一番嘘寒问暖。此刻一个人坐在帐篷前，不可抑制的想起了与商衡相处的时光。

　　想起他整理帐篷时小臂绷起的青筋，想起他煮面时刘海搭在鼻尖的弧度，想起他在防护服里那一眼温柔的回眸。

　　程念自嘲的笑了一下，真是莫名其妙。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怎么就这么让人牵肠挂肚呢。他已经缺朋友到这么地步了吗？

　　这么一想，心里更乱了。

　　程念把串儿放到桌上的不锈钢盘里，拢了风衣，放平椅子望着星空发呆。

　　近处，是竹叶深黑的剪影。远处，是明灭闪耀的辰星。

　　这场景，让他想到吴兆骞和顾贞观幼时在江南的时光。那时候他们心怀向往，仰望星空，期盼着有朝一日入京辅佐君王。谁成想，后来的他们半生失散，孤苦流离，落得那样的结局。

　　如果他没有穿越，那按照他们原本的生活轨迹，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如果吴兆骞成功通过科考，如果他们都做了京官，如果他们都能平步青云。那么，史书之上的他们，至少是与纳兰容若齐名的吧。

　　他们的墓一定会被妥善修缮，得到后人的绵延祭奠，得到国家的周密保护，而不是如今这般，一个被驴友发现，一个至今不知所踪。

　　程念捂着脸，万分自责。

　　如果，呵呵，这世间最无情的理论，就是“没有如果”。

　　胖子拿着新烤的串儿替换掉程念盘子里的，纳闷低语：“怎么连最爱的土豆片儿都没动，这病是还没好吗……”

　　程念适时出声：“就是没胃口。不用给我送了胖子，都拿走吧。”

　　“呦，你没睡啊！”胖子伸手探了探程念的额头，觉得没啥问题。才从兜里摸出个卫星电话扔程念怀里：“刚文学系那谁打电话过来找你来着，山脚小朋友特意送上来的。我远远看见你躺着，还以为你睡了……你要是不困，给人回个电话哈。”

　　程念瞬间活了，捧着电话坐起来问：“阿衡打电话了？”

　　胖子“嗯”了声：“打完电话记得还我，人小朋友还等着呢。”

　　程念远远往人堆里看了一眼，看到商店小酷哥正叼着个肉串儿，抱着游戏机手速如飞。这里没有网络，也不知道他在玩儿啥。

　　“知道了知道了。”程念撵人：“去烤你的串儿吧，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胖子实在不爱看程念这见色忘义的模样，踹了人一脚，端着盘子走了。

　　程念拿起卫星电话，在通话记录最顶端看到了一个“已接电话”。胖子怕程念找不到，特意做了备注。如今，“妖妃”两个大字明晃晃戳在屏幕上。程念“噗嗤”一声笑了，这死胖子。

　　他捧着电话，绕到帐篷背后。感觉远离人声，才拨通了电话。

　　电流“嘟”了两声，声筒里就传来一声低沉的：“你好，商衡。”

　　好官方，好正式……

　　程念咳了一声，说：“是我……听胖子说你找我来着，是有什么事吗？”

　　“嗯。”商衡的声音空旷，似乎正处于一个很宽阔的地方：“我一会儿回趟宾馆，你有需要带的东西吗？”

　　“你要回宾馆？”程念想了想，说：“手机！我的手机！还有那个铅灰色的小行李箱！”

　　商衡说：“好。”

　　程念今晚心绪繁杂，脑子转得慢，话都说出口了，才觉得有些过分。连忙找补：“诶呀，会不会太麻烦了。山里路那么难走，你只帮我带上手机就好！”

　　商衡低笑了一声：“嗯。”

　　这一声低笑通过电流升温，烧红了程念的耳朵。他把手机拿远了一些，找话题：“实验怎么样了？明天能出结果吗？”

　　商衡说：“没这么快。”

　　“啊？”程念失望：“那你们明天能回来吗？”

　　商衡：“看情况。”

　　程念揪了片竹叶捏着，叫：“阿衡……”

　　商衡呼吸乱了一瞬：“嗯。”

　　自打接通电话，那些堆在程念心头的乱麻，就纷纷转化成酸酸涩涩的委屈，随着每一次呼吸，游走进程念的脑子里。腐蚀掉了他所有的理智，于是，一句“我想你了”脱口而出，随风飘散在江南孤山的夜色里。

　　商衡：“……嗯。”

　　程念红着脸给自己找理由：“你都不知道，刚才有好几个女生来找我打听你的消息，还想要你的联系方式。哈哈，我倒是想给，但我也没有啊……”

　　商衡说：“回去加你。”

　　“嗯嗯！”程念摸到风衣口袋里的粽子糖，剥了一颗，说：“阿衡，和我说说顾贞观吧。”

　　商衡长了千里眼似的，说：“晚上别吃糖。”

　　程念默默把来不及扔嘴里的糖果重新包起来：“哦……”

　　商衡低笑一声，问：“想知道顾贞观什么？”

　　程念望向玻璃房。今晚没有作业组，只亮了几盏应急灯。夜色里看起来有几分凝寂，像极了顾贞观的眼睛。

　　程念说：“比如……他晚年是怎么渡过的啦，在文学史上成就啦，后人是如何评价他的啦……”

　　商衡沉默了两秒，说：“顾贞观，晚年就在北白山隐居，整理吴兆骞和纳兰容若的诗词，文学史上留有几分薄名。后人的评价……我没怎么关注。”

　　程念惆怅的说：“他就一个人隐居在这深山里啊，那也太孤独了……”

　　商衡笑了一声：“也不是真的一个人，只是不与友人往来。他与山脚的一位猎户关系不错，还跟着学了些捕猎技能。”

　　程念说：“嗯嗯，还有吗……”

　　商衡：“他每年都会去看望吴兆骞，在吴兆骞能看得见的地方，种了许多花。”

　　程念灵光一闪，说：“！我知道！他俩说好要种一大片花田的。对了，你上次带我去的那片林子……”

　　商衡如实说：“嗯。就是那里。”

　　程念震惊了：“你居然知道吴兆骞的埋骨地！那怎么没告知……”

　　商衡难得插了话：“吴兆骞墓里什么都没有，没必要浪费人力。”

　　程念：“……。你怎么知道他墓里什么都没有……你……？”开过墓？

　　商衡慢慢说：“顾贞观当年为了救吴兆骞回京，早就散尽家财。最后虽有纳兰府帮持，但也只能草草葬了吴兆骞，如今连骨头都未必留得下来。”

　　程念细想了一下，还真是如此：“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话说回来，你那天一个人去花田……”

　　商衡说：“既然来了此地，就想着去祭拜一下。”

　　程念心中一动：“哦哦，那等项目结束，你能再带我去一次吗？”

　　商衡没有把话说死：“有时间的话。”

　　程念看着玻璃房说：“阿衡，等实验检测结果出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商衡：“……好。早点睡。记得点蚊香。”

　　程念：“嗯嗯。”

　　商衡：“晚安。”

　　“晚安。”程念也说。

　　挂了电话之后，程念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慨：“吴兄，远平种的花田真的很好看。有时间的话，我去看你。”

　　心里有事儿的人，很难分出精力去应付集体活动。

　　程念婉拒了同学甲一起玩儿真心话大冒险的提议，将电话还给胖子。叮嘱了小酷哥几句，就先回帐篷睡了。不知是不是晚间和商衡通话的缘故，他又做了个梦。

　　梦里的顾贞观在纳兰明珠的庇护下，独自扶棺下江南。与商衡说得不同，这副棺木的材质一看就很好，还雕刻描画了吴兆骞喜爱的竹子。

　　顾贞观选了上好的锦缎，将吴兆骞小心翼翼地层层裹缚，似极了一重重不忍放手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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