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魂梦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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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告诉过他，如果所谓的“前路”，要以他的商衡为代价，他该怎么朝前走。
商衡舍不舍得程念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舍不得。
他不能把商衡丢在这里，自己去经历那些轮回。若是世间再无商衡，他平安完成轮回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可是。
他说不出半句挽留的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商衡的选择是什么。若他在此刻坚持继续这条时间线，商衡未必不会同意。只是，这长久的余生里，商衡心底必然会压着一份自责，到死都不会解脱。
那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将不再纯粹。程念将永远为今日的劝阻心怀愧疚。
他们会活着，但会活得惴惴不安，悲喜都不再真切。
所以，他尽量平复气息，颤着声问：“你，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不知道。”商衡捏着程念的手掌，慢慢说：“我会尽力，但你也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程念又问：“那到时候，万一……我，还会记得你么。”
“不会。”商衡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你会忘记这一切，重新活一次。”
“我不想忘。”程念执着地看着商衡，说：“我想记住这一切，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阿衡，帮我留住记忆。”
这一次，商衡眼底弥漫出真切的痛楚，他不忍再看程念，只是低声说：“抱歉。”
商衡说过，要保留记忆，需要在轮回之境去找箴伯。可是程念私心里却觉着，依照阿衡的本事，帮人留住记忆绝非难事。
于是他坚持说：“你一定有办法。阿衡，求你了。”
“他没有骗你。”末喜帮商衡解释：“记忆只是魂体在世间经历的一份行囊，要进入下一世，是不能携带任何行李的。
要想保留行囊，必须得借助箴伯之力，把行囊炼化，融入魂体。但再次进入轮回之境后，这些被炼化的行囊会与新的行囊一起，再次面临被抛弃的选择。
进入轮回的魂体要尽可能干净轻盈，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做人的机会。
这也是当初我坚持为黑泽涤荡杀戮之气的原因。
所以，要保留记忆是十分艰难的。严格来说，是违逆天道的。如果没有箴伯，那就没有人能够在经历过轮回之境后留住记忆，天人也不行。
阿衡大人是真的没有办法。
退一万步说，纵然阿衡大人有办法，我也真心建议你忘记这些。
带着旧时记忆，是过不好新的一生的。相信我。”
程念对这位背叛过阿衡的姑娘没什么好感，虽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他就是不愿相信。他好不容易才想起过去几世发生的事情，不能就这么轻易忘了。
程念看着商衡，叫人：“阿衡。
别让我忘了你，好不好。”
商衡回看着程念，郑重道：“我会尽力。”
只要他尽力活下来，那程念的生命里必定有他。这样，就不算相忘了。
只有仲虺还在坚持：“阿衡，我不同意！”
他可没有什么负罪感，大家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没有人必须为他人牺牲。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衡功亏一篑。
仲虺说：“休想让我回到过去再来一遍！阿衡，我受够了！你要是敢让我回去，我就敢撂挑子不干！想让我当两道轮回的坐标？想得美，我一回去就抹脖子，你信不信！”
商衡看着仲虺跳脚，静静的说：“你也不会记得这些。”
仲虺：“……，什，什么？”
商衡说：“后来的这些，你也会忘记。薛君，我信你。纵然没有我，你也会护他们好好完成轮回。”
“阿衡！”仲虺摇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商衡：“你别这么残忍！你要是敢这么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程念，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么？！”
他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阿衡送死么，程念想。
他不能阻止，也无力相助，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如今这幅场景，不就是他一直所渴求的么，无论发生什么事，阿衡都能实言相告。
现在，这选择就赤裸裸的摆在他们面前。
可是，这所谓的选择压根就没有给人选项。
他们之间的回忆，他们即将失去的同伴，在一切落定后，他们都将彻底忘记。
多么残忍，纵然他此刻知晓了一切。可是，他也终将忘记。
程念苦笑了一下，看向仲虺，慢慢说：“仲虺，我们该相信他。”
程念的选择，让仲虺整个人迅速消沉下去。三千年过去了，成汤依然向着阿衡，没有缘由。
纵然是如此对错分明的选择，蒙着眼都知道该选什么，阿衡执意要选错，成汤便也跟着一道选。任他如何呐喊拉扯都没用。
那两个人之间一直如此，他又算什么。
末喜看着并肩坐在一起的程念和商衡，突然就想起了曾经在毫都初见成汤时的样子。一副器宇不凡的帝王之相，在他们面前却没有半分架子。那时候，只要成汤在，阿衡脸上的笑就没有消失过。
她知道成汤对阿衡很重要，自夏台之事起就知道。但到昆仑重明轮回之始，她才明白，原来成汤之于阿衡，就像黑泽之于她。
而成汤心底究竟如何对阿衡，她是直到今日才真正看清。
原来，成汤是如此信任和珍视阿衡。连这样近乎自投绝境的选择，成汤都不忍苛责半分。
末喜自问，若黑泽告诉她即将为大义赴死，她能不能像成汤这样，坚定的站在黑泽身边，陪他最后一程。
她可以确认，自己做不到。
她就算万般克制，也克制不了自己去挽留。虽然知道，这份挽留会增添对方心底的犹豫与愧疚，但她就是舍不得。
她想用这份舍不得，拖慢黑泽赴死的步伐。
所以，末喜苦笑着意识到。她的境界，永远不及成汤。
无论是大义还是情感，她所立身的层次都要狭窄低矮得多。关乎黑泽的生死时，她尤为小心谨慎，甚至自私都不为过。
哪里能做到眼前这二人一般慷慨。
也正是程念与商衡的抉择，让末喜心底生出无穷的勇气。她也想试一次，为了黑泽，为了阿衡大人的信任。
于是，她低声说：“我可以试试。”
仲虺还未回神，愣愣的问：“什么。”
末喜说：“我愿以一己之力担负两道轮回的载体。阿衡大人请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护成汤安全。”
商衡点头，说：“好。”
仲虺却突然大笑起来，他踉跄两步，先指着末喜，又指向程念，语气悲切：“好，好啊。你们一个个的，还真是狠心。
你们问问自己的良心，阿衡对你们如何，啊？
你们怎么就能看着他去死呢？
好。你们都不愿当那个有负苍生的罪人，那就让我来。我仲虺就算永世再不为人，也不愿看同伴死在这里！
阿衡，你若想合并时间线，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程念站起身，挡在商衡身前，看着仲虺，一字一句的说：“是，我们是狠心。但是仲虺，三千年过去了，你应该了解他。
我只问你一句，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当真还要唱反调，再刺他一刀么。”
仲虺：“……。”
他就是不同意而已，怎么就是刺阿衡呢。他只是想保阿衡一命，怎么就不行呢。
他不理解，为什么，全世界都能放阿衡去拼命。
于是仲虺说：“我只想让他活着。你们都不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薛君。”商衡也站起身，与程念并肩而立。他看着仲虺，唇边扬起一丝笑意。这笑意在黑沉的昆仑山境里看不真切，却让仲虺久违地感受到三千年前那独属于阿衡的张扬。
他听到商衡说：“区区时间线，还奈何不了我。仲虺，最后一世了，信我一次。”
仲虺：“……。”
他也想信，可是，他不敢。
“以前哪一次到了最终我没有听你的。”仲虺说：“你也知道，这是最后一世了。你就不能听我一次么。”
“不能。”商衡笑着打断他，说：“因为这次，我是对的。”
说着，商衡抬手在仲虺额间迅速点了一下，随即，接住了昏迷的左相大人。
既然做了决定，就没有必要犹豫。商衡安置好仲虺，转身对程念和末喜说：“开始吧。”
这就……开始了？
程念忙说：“等等！”
商衡：“怎么？”
程念挠着头，语无伦次的说：“我是同意了，可是，别这么快啊。正式开始前，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呢。
咱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宁古塔么，还有，我想带你回家住两天，尝一尝我妈做的排骨。还有，我还想再回趟北白山，你说过的，要带我去看看吴兄的墓……还有好多好多事，我还想买房子，想养狗，想给仲虺布置一间游戏房……
阿衡，再等等，好不好。”
末喜：“……。”
要等等，也不是不行，只是，请看看这里昏迷不醒的黑泽。他可等不了太久了啊。
商衡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站在原地，温柔又无奈的叫了一声：“程念。”
再短不过的两个字，程念已明白了商衡的意思。
他们要做的事情又何止这些，两个人在一起，想做的事情永远也做不完。去过宁古塔，还想去帝都；去过北白山，还想去诸葛镇；尝过排骨，还要尝其他；养了狗，又还想养猫。
做过的事情越多，就越是会舍不得。
一切，不过是梦醒时刻最后的挣扎罢了。
如今梦醒已成定局，挣扎地越久，就越是难受。
商衡舍不得看他这么难过。
作者有话说第158章 魂梦 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