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155、魂梦 17

　　少年不知前路，故而无忧无惧。肆意妄为着，直至见识到天道无情。

　　这方神域，封印着的不止是昆仑神兽，还有阿衡最快乐的少年时光。

　　那时候的阿衡啊，有着天下最好的师父。他的师父无所不能，为他撑起了一片天。让他不知风雨，不知苦痛。让他以为，这世间一片明朗，连坎坷都是磨炼他技法的小游戏。反正有师父在，他总不会受伤就是了。

　　故而阿衡总是无所畏惧，笑看人间。活得潇洒肆意，惹无数人侧目。

　　所以，当灾祸骤然降临，他也曾惊慌无措，茫然四顾。然后挣扎着，长成了那个顶着天的人。

　　他失落过，痛苦过，迷茫过。但每每想起幼时，那些承欢元一膝下的时光，心底总是暖的。这些时光被他小心的珍藏在神域之内，不会轻易踏足。一旦碰触，便会迅速积蓄起无穷的勇气与能量。

　　商衡的脚步越走越快，那杂乱丛生半人高的灌木丛仿若化成了山间最普通不过的野草，半分阻拦人的气势都没有了。

　　那些被末喜口中往事所扰乱的思绪，也如同秋日枯叶一般纷纷扬扬的落了地。

　　商衡不再为往事伤神。走在神域里，他再一次看清自己的内心，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些迫不得已的欺瞒也好，伤害也罢，都已经成为了不可逆转的过往。他如今能做的，就是确保神域无虞，尽可能帮助末喜，然后好好过完这一生。

　　两只小讙轻盈地穿梭在灌木间，带着商衡走向神域深处。

　　神域之中的每一片区域都有不同的神兽栖息。神兽们生活习性不同，一般情况下都待在自己的领域里，轻易不会涉足别的领域。否则，像梼杌这样的大型凶兽一爪子下去，小讙们栖居的灌木丛就得毁个大半。

　　故而小讙们带商衡走的，正是各个领域边境的路线。他们走了这一路，就没有遇到旁的神兽。商衡本有心看一看曾经的伙伴们，奈何时间有限，于是收心前行，没有刻意叨扰。

　　待事情解决，他还有得是机会回来。到时候，还可以带上仲虺和程念。

　　商衡一直是这样的，会乐于向友人分享他所拥有的一切。昆仑、神兽，还有重明之息。那些在世人眼中稀有宝贵的东西，在商衡眼里永远都不及友人的快乐重要。

　　所以，当他看到神域里这些夺人心魄的美景，就想让朋友也看看。反正他的朋友不多，神兽们也不会觉得烦。

　　想着这些，商衡便留意起四周的风景。他到时候要自己做导游，可不能总麻烦小讙。这一留意，商衡便察觉到一丝怪异。

　　这神域中虽然山水灵动，鸟鸣阵阵。但一路行来，他却一只飞鸟都没有见到。不仅如此，这神域中的林木花草似乎都定格在某一时刻似的。

　　商衡放慢脚步，去看他身旁的一株蓝色小花。果然，那株小花以固定的频率摆动着，就好像被风吹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被同样力道同样方向的风又吹了一下。然后一直被这样规律极了的风吹着。

　　商衡闭上眼，果然，他也感受到了这阵奇怪的风。频率固定，风向力道固定，就像定格好的时钟似的，五秒一动，一秒都不会错。

　　商衡皱起眉头，这不是神域自然风该有的状态。除非，有人把昆仑神域的时间定格在了某一瞬间。

　　但看着在身前跳跃领路的小讙，商衡紧绷的心弦又松了一下。如果时间定格，那小讙也当不断重复被定格的动作，而非像眼前这般自由。

　　难道是他想多了？

　　商衡一边往前走，一边留意观察四周。

　　还是不对。

　　除了风向与花木，连鸟鸣的频率也一致。这偌大的神域里，仿若就只有他和小讙是自由的。他们行走在一副设定好的场景里。场景里的花也好，鸟也好，都是设定好的。

　　商衡分出更多灵力去探寻神域，他必须弄清楚，神域这是怎么了。

　　这一探查，果然发现更多的异常。神兽们活动生存，神域里自然该有灵气流动运转。然而所有的灵气都奢侈的凝结成云雾，流转于山水草木之间，根本没有被灵兽们纳为己用。

　　只有及其微弱的灵气围绕在他和小讙四周。商衡捏动指诀，引灵气入体。商衡灵窍之地为之一振，久违的灵力激荡，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灵气没有问题，是当时天下最纯正的灵气。

　　如果灵气没有问题，那出问题的就是神域本身。

　　商衡借助神域灵气，迅速将灵识散布于整个神域。这次，不用小讙带领，商衡也知晓自己的目的地在何处了。

　　神域内所有的灵气都凝滞着，只有少部分围绕在他身边，除此之外，就是神域深处的一处寒潭。

　　商衡的识海内，能感知到灵气如同凝固的棉花团一般堆在神域里，只有丝丝缕缕的一条细线朝他与小讙延伸，除此之外，还有一丝联结着寒潭。

　　也就是说，寒潭那处也有一个可以活动的神兽。商衡不能确定神兽是何，但能确定绝非外人。

　　除了神域顶部那道裂缝处的灵力，整个神域内部的灵力都是他所熟识的，并无异状。

　　商衡不再多想，收敛心思，全力跟上小讙的身影。

　　这一走，就走了很久。纵然有灵力加持，商衡仍是走得满头大汗。神域太广，他用了疾行术法，纵然如此，也花费了约三日的时间。

　　直到林木逐渐稀疏。一方寒潭出现在商衡视线里。

　　这方寒潭还是他当初坚持要建的，因为他曾听成汤说过，神兽白泽就是在一方寒潭里出现，把幼年阿衡交到了成汤手里。

　　故而阿衡喜欢昆仑山中的寒潭，他把寒潭搬到了神域里，曾想着有朝一日能带兄长回来看看。

　　一别三千年，他如今孤身回来了。

　　寒潭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水汽氤氲，青岩环布。

　　小讙们停在岸边岩石上，端坐着扭头看商衡。

　　商衡缓步靠近，他看到，那浓雾似的水汽中间，趴着一只雪白的神兽。那神兽生着一双高傲的角，威风极了。

　　商衡认出，这是神兽白泽。

　　虽然从元一和兄长口中都听过白泽的故事，知晓是白泽将他带来的昆仑。但长到这么大，商衡还从未亲眼见过白泽。

　　白泽是天域的神兽，轻易不会下凡。纵然下凡，也只会在昆仑这样的神山落足，不会久留。天域与人间剥离日久，人间灵气稀薄，不适合白泽这样的神兽生存。

　　与昆仑这些被天域抛弃的神兽不同，白泽是有主的。偶尔奉命下界还行，若是久留于此，必定会被天域追责。

　　听到脚步声，白泽机警的抬起头朝商衡看来，那双眼里蕴含的杀气让人心惊。可是，在看清商衡的瞬间，那摄人的杀气便同寒潭水汽一般，倏的散了。

　　白泽认出商衡，没有硬撑，很快便搭下了脑袋。

　　分明是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商衡却看出了几分抗拒与失落。

　　商衡笃定的问：“你不想看到我。”

　　“是。”白泽眼皮都没有抬，说：“你不该来。”

　　商衡又问：“神域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间为何会定格。”

　　白泽：“如你所见，时间定格了而已。你若是想恢复，随时恢复了便是。”

　　商衡问的是原因，而非是想追责。白泽这么回答，分明是明晃晃的顾左右而言它了。

　　神兽白泽，温文尔雅，有礼有节，并非孤傲的性子。如今这么回答，其实是委婉的阻止商衡再问。

　　有什么，是商衡不方便知道的。

　　商衡听懂了白泽的话外之音，不再纠结神域，换了问题：“重明神鸟撞出结界一事，神兽可知？”

　　“自然。”白泽言简意赅的说：“那么大的动静，想不知道都难。”

　　商衡又问：“那结界裂缝是怎么修补的。”

　　神域结界只能从外开启，从内部强破，需要极大的神力。重明神鸟当初救成汤和黑泽已经力竭，区区三千年，根本不够它恢复。所以，靠它一己之力很难撞破结界。

　　商衡能确定，神域结界落成之时，白泽根本不在内。末喜提起结界内有人回话，他便觉得奇怪。如今见到白泽在此，许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故而商衡没有问结界是如何从内部撞破的，只问是如何修补的。

　　白泽笑了一声，抬眸看着商衡说：“你很聪明。”

　　商衡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证明他已经猜到了，结界是白泽这个后来的神兽修补的。

　　商衡猜测，当初神域结界被重明撞破一事惊动了天域。天人陨落，昆仑无人相守。为防神兽现世，天下大乱，白泽下界及时修补裂缝。

　　只是天域不管人间事已经很久，为何会突然派下神兽白泽，就很耐人寻味了。

　　商衡说：“既然过去的事神兽不愿多谈，那可否请神兽为衡解当下所惑。”

　　白泽：“别一口一个神兽，叫我小白就成。”

　　商衡不纠结于称呼，全当白泽已经答应了。于是接着问：“我该如何让多出的那条时间线回到正轨。”

　　这次，白泽静默了许久，才缓缓说：“事情已定，并无大乱。如此运行未尝不可。你非要管么。”

　　商衡答：“非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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