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魂梦 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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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怔愣着低头，看到自己身量低矮消瘦了许多，披在身上的风衣也不见了，换成了一袭墨色赤纹的华袍。从这身衣服，和双手掌心布满的熟悉老茧推断，他这是又回到了成汤体内，确切的说，是少年成汤体内。
程念试着在灵窍之地叫了成汤两声，空寂无声，没有人回应。这时，一个矮小的孩童踏花而至，拉住了他的手。
幼年阿衡拉着他，往花海深处走。声音稚气未脱，又软又面：“兄长，快些。一会儿小讙要跑啦。”
程念被拽着踉跄了两步，随即紧紧握住了阿衡的手。
如果说上一刻穿越迷雾去阻止阿衡时，他心底尚存一分不舍与商衡别离的犹豫。那在见过阿衡浑身浴血的模样之后，他便彻底铁了心，定要阻止重明轮回之事发生。
承蒙上天不弃，真的重新给了他一次回来过去的机会。程念看着身前雪团子一般的幼年阿衡，心软成了一片，如果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商衡了，那就更要好好珍惜与阿衡相处的时光。
阿衡拉着他走至花海中央的一片草地，这片草地应是阿衡常来玩耍的地方，草都快被薅完了。只见，浅浅一层嫩草上铺着一席草编的席子，席子一侧，还用树枝和旧衣物搭了方简易的遮阳棚。
如今，那席子上卧着两只虎斑花纹的三尾小猫。两只小猫团成一团，挤在遮阳棚下睡得正沉。
阿衡低声说：“它们还得睡一会儿呢，兄长去抱抱吧。”
三尾小猫程念还没有见过，如今凑近了细看，才发现这小猫只有一只眼。如今这一只眼正闭着，睫毛长长的一扇搭在脸上，有种别样怪异的可爱。
阿衡将一只小讙抱起来，递给程念：“兄长之前说，你是被三尾小猫带着才遇见白泽的。如果有机会，还想再见一见三尾小猫。我在山里找了很久，才找到讙。它们很爱吃师父做的肉丸子，吃饱了能睡很长时间。我特地养了两只小讙，给兄长玩儿。”
程念摸着讙松软的尾巴，这小东西，看着小小的一只，抱在手里还是很沉的。他想，成汤并非是真的想见三尾小猫，只是心底感念，能被小猫带着遇见阿衡罢了。
“兄长陪我坐。”阿衡将另一只小讙抱进怀里，给程念让出了一片席子。看程念坐下了，才说：“可惜，师父不让带讙出山。不过兄长放心，我会一直养着它们，只要你上山，就能随时看见它们！”
太阳很暖，照得人心底也暖暖的。程念摸着讙毛，缓缓地对阿衡说：“山下事务繁重，可能……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程念决定，从现在开始，就斩断成汤与阿衡之间的羁绊。斩断羁绊的第一步，便从不再见面开始。
阿衡脸上的笑凝固了片刻，随即便被阳光照化了。他靠着程念说：“没关系，等我长大一些，就下山去找你！给你带讙毛编制的毯子！”
“不可。”程念垂眸去看阿衡，阿衡被元一养的很好，脸蛋肉嘟嘟的，但身形却不胖。成日里满山跑，被太阳晒着，皮肤却不见黑，新雪一般白净剔透。最令人心惊的，便是那一双沉黑的眸子，干净的不染凡尘。不似后世所见那般。从介之推开始，阿衡眸中盛着的便是万载星河，璀璨却也破碎。
阿衡正不解的问：“为何？”
程念说：“你师父应该跟你说过。记着，一定要听师父的话。阿衡，你留在山中，才能平安。”
阿衡：“可是，我想见兄长了，怎么办？”
“时光还长，很长很长。”程念看着满山遍野的朱颜，轻声说：“阿衡会慢慢长大，以后啊，就不会记得我了。”
“那不成。”阿衡认真的看着程念，仿佛要把程念印在心底，话也说得郑重：“我不会忘了兄长。兄长也不许忘了阿衡。”
程念笑了一下，问：“你可知为何只有留在山中，才能平安么。”
阿衡点头：“师父说，山下有许多野兽，还有许多坏人。阿衡现在还小，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小命。”
“不仅如此。”程念沉着声说：“最重要的，是因为山下有我。”
阿衡问：“有兄长怎么了？兄长又不会伤我。”
“你怎知不会。”程念吓唬阿衡：“我要走一条很难的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若是跟在我身边，会遇到很多危险。”
阿衡仰着头说：“我不怕！”
“我怕。”程念放下讙，摸了摸阿衡的脑袋，说：“兄长只有一个心愿，希望阿衡能一直呆在昆仑。”
阿衡自然不愿，皱着眉争辩：“可是……”
师父分明说过，只要他长大了，就可以下山。
“没有可是。”程念下了定论，哄着阿衡问：“阿衡能为兄长找到讙，也一定会为兄长留在昆仑，对不对？”
阿衡抿着嘴，没有出声。怀里抱着的小讙却挣扎了一下，低声嗷呜了两声，跑出去了。
程念以为，这个时候的阿衡只把成汤当做玩得来的伙伴，若是长久不见面，早晚会忘记的。他幼时要好的玩伴，到现在还有联系的寥寥无几，更别提关系有多亲厚了。毕竟，所有关系深厚的羁绊，背后都是由漫长时光维系的。只要他与阿衡不再碰面，那遗忘便是早晚的事。
程念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幼年阿衡：“相信我，以后会好的。”
阿衡没有应声，沉默了许久。程念垂眸去看，这才看到阿衡米白色的衣袍上湿了一团。豆大的泪珠正一颗接着一颗往下砸。
小孩子的情绪就是这么直接，悲喜不用遮掩，直白的刺向人心。程念心尖一疼，把阿衡抱进了怀里。
若论不舍，他心底积压的情绪未必比阿衡少。他却不能哭，未来三千年沉沉的压在肩上，让他不敢有一丝软弱的懈怠。留给成年人的选择只有一个，那便是狠心。
被程念一抱，阿衡彻底哭出了声，把依偎在程念腿边的小讙吓了一跳。这只小讙与阿衡最亲，它睁着一只琥珀色圆眼，试探着凑近，用脑袋蹭了蹭阿衡。
直到阿衡哭够了，程念才摸了摸阿衡的脑袋，说：“能遇见你，陪你这一程，我很高兴。”
阿衡声音都有了鼻音，“嗯”了一声。
程念抱着阿衡躺在席子上，低声说：“阿衡，如果有一天，我到了生死关头。有人把我送来昆仑，希望，你不要救我。”
阿衡糯着声，说：“我怕我做不到。”
程念说：“我知道很难，但希望你能试一试。”
“阿衡，未来的时光很漫长。有许多许多可能。你会认识很多人，看到许多美景。会经历许多离别，也会经历生死。
我唯一希望的，便是你莫要执着。
昆仑很好，现在，我对于你而言，也很重要。这些回忆，你也许舍不得忘。你会想要把这些过往紧紧攥住，不舍得撒手。
这些我都知道。但人活着，总要学会往前看。你能抓在手里的，只有这么多。抓住了这个，就总得放下那个。想要的东西越多，背在身上的重量就越重。
那些重负总有一日会压得你喘不上气，让你无法再往前走半步。你就再也看不了更多美景，也体验不到生而为人的乐趣。
你看，今日的阳光很暖，朱颜花很香。你的身侧有毛茸茸的小讙，你可以抱着它美美的睡一觉。
阿衡，你要学会珍惜当下。无论我在还是不在，你都要认真的过好每一天。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可以回忆，但别沉沦。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新的一天，会更好。
兄长到了生死关头，一切随命便好。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死亡兴许不是遗憾，而是解脱。所以啊，你能陪我这一程便好，万不可费心施救。
阿衡，你要记住。没有人值得你搭上未来。
阿衡，答应我。
你会一直往前走。过好自己的日子。”
阿衡没有回答，他抱着程念的胳膊睡着了。只是不知梦见了什么，眉目皱成了一团。
程念把遮阳棚移过来，帮阿衡挡住日光。然后轻轻拍打着阿衡的身体，哼起了儿歌。终于，梦里的阿衡笑了。
直到阿衡睡沉了，程念才起身，去找元一。
要阻止事情发生，除了说服阿衡，最重要的，便是知会元一。若阿衡坚持行事，那唯一能阻止阿衡的，便是元一。
程念沿着山中小径，见到了那株熟悉的参天古木。如今这株古木枝叶灵动，枝干上也没有赤色巨鸟落足。也不知元一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在这参天的古木上架了座秋千。程念失笑，元一对阿衡是当真宠爱。
他来得巧，父君与元一刚议完事，正在喝茶。程念向两位长辈行过礼，坐在一旁听长辈说话。元一目光一扫，便得知成汤有事。
鹤发的天人悠然起身，说是有话要交代成汤。
于是，程念便跟在天人身后，来到了后院。这后院看着极为眼熟，一泊静湖，杨柳垂岸。湖里泛着一只孤舟。
程念想起来了，成汤为阿衡在东山建的宅院里，就有这么一方湖。成汤还在湖里为阿衡建了一所小宅子。
元一靠在岸旁的柳树上，饶有兴致的看着程念，问：“小友远到而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元一认出他不是成汤了。
程念又向元一行了一礼，直言道：“将来，请天人莫要允阿衡救我。”
作者有话说第143章 魂梦 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