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易水 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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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衡扶着仲虺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程念对着手机笑弯了眼的模样。
程念似乎压根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快回来，眼底未散的笑意转变为讶异，整个人呆愣住了。在商衡和仲虺眼中，程念整个人罩在光里，周身萦绕着一层明亮天光，乍一看，似与他们隔着万载时空似的。
不大的室内静谧片刻。随即，手机中的女人温柔的朝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呀。”
商衡和仲虺这才注意到，程念手机里正与人视频通话。商衡认出，这是程念的母亲。他抬手朝对方打招呼道：“阿姨好。”
仲虺却略显仓促，第一时间罩起了兜帽。
他现在满头华发，皮肤枯化尚未完全恢复。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宜面见朋友母亲。好在他们身处距离手机较远的玄关处，室内光线昏暗，背着光，程母并未看清两人具体模样。
程念这时候也终于回了神，他将手机屏幕转向自己，又和母亲说了几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这还是程念第一次见到仲虺这般模样，他担忧的问：“这是怎么了？”
商衡叹了口气，解释道：“重明之息不足。”
原来，商衡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仲虺。他们此番虽然回去的时间不长，但也算是在现世“死”了一段时日。仲虺一个人留在此处，没有重明之息支撑，必定十分难过。
他寻着微薄的重明之息找到了村头大槐树，并在繁茂的枝叶间，见到了几乎与大树融为一体的仲虺。
商衡没有废什么力气，便把仲虺带下了树。借着熹微晨光，他把重明之息注入仲虺体内。之后，两人靠坐着槐树坐了许久。
还好这个时节正在暑假，小村之中没什么人早起。村头又远离住宅区，没什么人来。偶尔有骑着电动车的村民路过，也没工夫朝看他们一眼。
大家都忙着生活，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两个坐在树下的陌生人。
商衡和仲虺就像行走于广袤沙海中的旅人，全身上下只剩了半瓶水。如今仲虺半死，商衡便将剩余的大多半水喂给了老友，他自己只留了一口。烈日灼身，两个人都走不了路，只能原地休憩，待体力恢复，才启程回民宿。
推门之时，表面看着是商衡搀扶仲虺，实则，是仲虺撑着商衡。只要有重明之息，仲虺便能缓慢恢复如初。商衡却不行。他体内的重明之息本就不足，先是带程念回到过去，又马不停蹄的去救仲虺。如今人还能清醒着走回来，已是奇迹。
仲虺坐在椅子上自行恢复，商衡也不逞强，坐在了仲虺身侧。
以前，所谓的重明之息，在程念心中只是一个模糊概念。他知道这种神奇的东西能让他们在茫茫轮回中相遇相守。现在，看着仲虺枯化的手臂和满头华发，他才知晓这神奇的东西，与他们的生存息息相关。
他一直都知道这多出来的一世，让商衡体内的重明之息不足。但到了这一刻，他才知晓这所谓的不足，究竟到什么程度。因为依照商衡的性子，但凡有法子，都不可能让仲虺沦落到这般模样。何况，压在商衡肩上的，从来都不是只有仲虺一人，还有程念自己。
程念看着商衡端坐在椅子里，闭目休憩的模样，心疼的厉害。沉睡这几日，商衡又瘦了一圈。本就俊秀的下颌居然显露出几分刺目的锋利感，皮肤也苍白的可怕，整个人看起来单薄极了。
这一刻，他又想起了在吴江市医院苏醒时的场景。那时候的商衡眼下乌青，皮肤也是这般苍白。程念无师自通的想明了其中缘由，商衡这样子，根本不是什么失眠所致。那时候的商衡，一定耗费了大量精力才把他唤醒。
他欠商衡的，早就还不清了。
程念给仲虺和商衡分别倒了杯热水。他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的守着这两个人。他们是成汤的左膀右臂，也是程念如今最牵绊的人。
没过多久，仲虺便醒来了。他体内血脉经络已尽数恢复，除了头发，身体已与常人无异。
仲虺先一口气灌了整杯温水，随即起身活动筋骨。他当了几日树，手脚都快硬化了。仲虺走走停停，程念便跟着他走走停停。
仲虺被程念这副模样逗笑了，他靠着玄关墙问：“跟着我做什么？”
程念故作轻松道：“怕你一个木头人，不小心把骨头折了。”
人越是懂事，身上的担子就越重。程念自知晓重明之息事关重大的这一刻起，便将泪骨之事担在了身上。有些成长，不需要旁人传授，也不需要苦思冥想。不经意间醍醐灌顶，开了窍，知了事，便知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往了。
好奇也好，无奈也罢。既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程念就不可能再回去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别说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商衡，就连这位相识不久的商朝左相，程念也放不下。
他们在这世间守了他上千年，他无以为报。只能尽自己所能，助他们顺利过完这一生。
“看着像木头，其实硬着呢。”仲虺伸出手臂，他的指尖还有一小节尚未恢复，像戴了木质美甲。他笑着问程念：“要不要摸摸看？”
程念只是凑近了看，并未动手去碰触。他看着那一小节枯指问：“有知觉么？”
“没。”仲虺坦言：“就和一块石头似的。”
一块石头长在人身上是什么体验，程念并不想知晓。他放低声音问：“如果重明之息没有了，阿衡也会变成这样吗。”
“他啊。”仲虺抬眸看了眼椅子里端坐的人，摇头道：“他不会。如果重明之息耗尽，他会死。”说着，不待程念吃惊，便又说：“你也会死。”
仲虺语气淡淡的，仿若这并非什么大事一般：“你们会魂体消亡，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出乎意料，程念并没有什么鲜明的情绪。
他语气甚至都没有波动半分，笃定的问：“所以，你才坚持找泪骨。其实，是为了给阿衡和我续命。”
“是。”仲虺没有否认，他看着程念。眼前这个穿着浅绿T恤的大学生，与成汤并不相似。但仲虺却觉得，时经千载，整整六世，这一刻的程念，最像他的君上。于是仲虺毫不留情的开口告状：“阿衡最初并不同意找泪骨，他不想让我碰你……吴兆骞、陈同甫他们的遗骨。竟是丝毫不将自己和你的命放在心上。为了活人，借用一下他们的遗骨，很十恶不赦么？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
程念摇头笑了一下，低声说：“他是为了你。”
“为了我？”仲虺先是讶异，片刻便想明了其中缘由。随即看向商衡，久久未言。
这多出来的一世，商衡想凭借一己之力，护程念周全，也护仲虺最后一程。
如果按照商衡的计划，那程念将是一位没有过往牵绊的平凡人，虽然未必能长命百岁，但只要商衡在，必定是平安健康的。仲虺呢，定期找商衡补充重明之息，待到商衡命尽，三人便彻底缘尽，各自进入轮回便好。
对商衡而言，他与程念已按计划，轮回了五世。这第六世本就是多出来的缘分，能维系多久都不重要，因为能再重逢，于他个人而言，就足够满足。他与程念相识即可，不必有太多牵绊去扰程念生活。于仲虺而言，却是又多出整整一世的光阴。
久存于世的痛苦商衡知晓，故而他不想续重明之息，只想尽人事听天命。让仲虺能早日结束这漫长的一生。
并非是不懂得变通，而是太懂得仲虺之苦，故而不忍继续。
商衡与程念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他不想因为这份情谊，再让老友受苦。
其实仲虺之心又何尝不如如此。什么留恋尘世，什么没有活够。说到底，不过是想让阿衡与程念再续前缘罢了。他看着两人好不容易相遇，怎么忍心让他们到此为止呢。
于是，他不顾商衡阻挠，执意去挖了吴兆骞的坟。当他把那两片泪骨放在程念身上时，他们这一生就不可能再仓促收尾了。
他如愿看到了商衡与程念相守，也后知后觉到老友最初抉择时的不易。
仲虺换了个姿势，问：“知道荆轲的埋骨地在何处了么？”
程念点头：“嗯。不仅知道了荆轲，还知道了左伯桃。”
仲虺问：“左伯桃？”
“是。”程念解释：“阿衡忘却的那一世。”
难怪商衡感觉不到明确的重明之息，原来此处竟然有四枚泪骨。
短短几日，两人居然渡过了两世。仲虺看着程念，说：“给我讲讲呗。”
这漫长的一生里，他唯一遗憾的，便是没有陪在商衡身边的那些年。
程念靠在仲虺对面的玄关墙上，简单讲述了荆轲与左伯桃的一生。这两世本也不长，如今说来，寥寥几句便能说尽。
仲虺听罢，皱着眉问：“你在荆轲墓里困了两百余年？”
“是啊。”程念想起来就觉得难熬：“我那时候想，若是你能不小心路过此处，该有多好。”
仲虺静默半晌，随即说：“抱歉。”
“对了。”程念问：“那时候你帮阿离刺杀秦王，后来去了何处？”
作者有话说第137章 易水 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