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易水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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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轲的身体自然衰老亡故之后，程念就成了游荡在这一方墓室之内的游魂。秦朝方士设下的阵法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困在这一隅墓室之内，不得归去。
如今既然阵法破除，那意味着他已经自由了。
程念说，让他试试。商衡听到了，也是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程念的意思。
有形的墓门可以阻挡活人之躯，但从来无法阻挡魂灵之体。
想通此理，商衡便不再执念破门。他凝神聚气，一个抬步跨入墓门。墓室之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同时，程念也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跨过墓门，墓门之外，连接着的居然是另一方墓室！一如既往的沉闷漆黑，看不到一丝亮光。没有风雪，也没有烈火。空气静谧地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程念心底一沉，巨大的恐惧压得他无法呼吸。一些他从来不敢想的念头如同春笋见了雨，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冒出了头。
这么久没有声音，是阿衡破门力竭了么？阿衡不会也被阵法……绞杀了吧？这方墓室内什么痕迹都没有，他的阿衡呢……
程念握紧双拳，试探叫了一声：“阿衡？”
这一次，他听到身后的墓门传来声音：“我在。”
商衡居然到了他之前所在的墓室。程念失笑，看来他和商衡想到一块儿去了，只不过刚好岔开了。
程念转身，想回旧墓室找商衡。还没抬步，便听到商衡沉着语气说：“你先别动。”
一踏进墓室，商衡就察觉出墓室不对。这墓室里居然均匀分布着极淡的重明之息，这种感觉，与他在风亭感受到的极为相似。商衡极快地绕着墓室摸索了一圈，墓室之中没有半分生活痕迹。不仅没有生活痕迹，连遗骨都没有。若荆轲遗骨在此，不可能半点痕迹都没有。他稳住程念，缓声问：“你现在在哪儿？”
程念察觉到商衡语气的异常，虽然此刻只与商衡隔着一道墓门，他却正正的立在原地不敢动了。程念深吸了两口气，尽量淡定道：“到了一方新墓室。刚才我想直接出去找你，跨过墓门之后，就到了这方新墓室。”
“好。”商衡朝着程念的方向交代：“现在，你绕着墓室走一圈，慢慢走，不急。”
商衡让他走，那程念便不再犹豫。在黑暗之中摸索墓室于程念而言已经很熟悉了。他遵从身体习惯，一个方砖一个方砖的走。越走，心就越是往下沉。
右边石壁上，有他无聊时用石子乱刻的画；再往前走，有他断断续续捡的一堆石头，在阿衡来之前，他刚把石头堆成了金字塔的形状，金字塔的顶端，端放着一小块他亲手磨砺的球状石子；墓室深处，程念伸出手，果然，他第无数次摸到了荆轲的遗体。
这方墓室密闭性极好，当年墓门封住没多久，荆轲便在此处窒息而亡。这么长时间，荆轲的遗体还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并未腐朽。程念摸过荆轲的手臂，那些旧伤也依然如同他记忆中一般，横亘在原处。
程念走回墓门，颤着声对商衡说：“阿衡，我还在原来的墓室。”
果然，商衡心中有了数。他们如今身处的阵法名唤无尽。只要入了阵，那你将永远走不出所处之地。这无尽之阵极为难画，需要以画阵之人的魂灵为引，方能阵成。一旦阵成，则万年不破。
元一当年教他无尽阵时，说此乃战前献祭之阵。以方士之命为祭，困缚敌方数万大军于无尽之地，可以少胜多，反败为胜。故而甚少有方士愿意修习此阵，被民间修士列为禁术。
商衡握紧了鹿卢，荆轲究竟有何本事，让赵高一口气设下了四重阵法，居然连这可决定战场胜负的禁术都拿了出来。
要破除这无尽之阵，需要从阵外入手。如今他和程念都入了阵，想要破阵，需要第三人相助。
商衡先将无尽阵之事告知程念，然后交代：“如今你我二人破阵无望，跨几重墓门都无用，不如待在原地，省些力气。”
程念靠近商衡所处的墓壁，失落的说：“对不起。”
若不是为了救他，商衡也不至于被困于此。要等到愿意救他们的第三人，不知要多久。若他们永远困在这里回不去，仲虺怎么办……
一直以来，程念虽不操什么心，但也尽力不去拖商衡和仲虺的后腿儿。如今，他却凭一己之力，直接将三人拉入了绝境。程念薅着头发，想把乱麻一般的自责与悔恨理顺。
他就不该让商衡救他。
“是我大意了。”商衡边宽慰程念，边回忆墓门上的痕迹，依然没有发现有其他阵法的痕迹。他问：“你还记得当初有几个术士施法么？”
程念回忆：“当初围住我的一共有三个术士，赵高和一个黑袍人站在远处。我当时被他们逼进墓室，看不到有几人施法。”
“对了。”当时隔着墓门，我隐约听到一个人说：“你们回去吧。”
“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他怎么不说‘你们出去吧’而是‘你们回去吧’。就好像他要留在这里陪我一样。”程念回忆：“不过那人后来再没有出过声，也不知道后来他走没走。”
这位布下无尽之阵的施术者肯定走不了。商衡皱着眉，他只顾着救人，注意力全在墓门上，并未注意陵墓中的其他物什。落到如今境地，说来都是他大意。
等待外援需要时间，商衡主动起了话头，帮程念分散注意力。
商衡问：“当初为何不让聂染告诉高渐离你还活着。”
“当初啊。”程念苦笑：“我就想让阿离好好活着。若是知道我在地宫，那阿离必定会想尽办法救我。到时候再得罪了秦王，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况且，当初真正的荆轲已经死了。”程念回忆：“我一个后世之人，也不想劳阿离费心。”
“如此，便罢了。”商衡早已领略过命运无常，如今多说无益：“无论结果如何，荆轲与高渐离都未曾后悔便是。”
“是，他们不后悔。”程念抱着双膝：“可是，我后悔啊。”
“我其实很后悔没让聂染早些告知阿离荆轲的消息。”程念叹着气：“要知道秦王最终会放荆轲离开，我一定早些告知阿离。万一秦王能放阿离和荆轲一道离开呢。”
商衡道：“秦王不会。”
程念却说：“我觉得会。秦王自始至终都没想让阿离死。也没想让荆轲死。”
“是。”商衡相信秦王没想让他们死，但他却肯定：“荆轲和高渐离都可以活着，但秦王不会让他们见面。更不会让他们一同离开。”
程念问：“为什么？”
商衡：“刺秦一事，终有人要付出代价。即便不是性命，也要是其他重要的东西。在秦王看来，荆轲和高渐离之间的情谊，便是最好的代价。”
程念呢喃：“那样的话，最起码阿离不用死。”
“早晚的事儿。”商衡看着程念所处的方向，缓缓道：“只要高渐离不忘荆轲，秦王便不会让他好过。秦宫的刑罚，高渐离受不了几次。”
连商衡都说高渐离受不了，可见秦宫刑罚之厉。程念的心绞成了一团，莫名有些生气：“不是说好让你替荆轲试一试长命百岁了么，你为什么要入秦，为什么要刺杀秦王，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
商衡低笑一声，慢慢说：“程念，你想让高渐离活着。却不知，那般活着，还不如死了。”
“整整两百年，你该明白的。”
是啊，程念明白。他这一世，作为阿离的未亡人，守着这段残破的过往过了整整两百年。若非他是来自后世，知晓早晚会与商衡重逢。这样的一场失去，他根本无力承受。
这种感觉不好受，商衡点到为止，没想让程念难过。他话音一转，问：“你不想知道我回来之后经历了些什么么。”
“想。”程念果然被商衡的话转移了心思：“这一世你是谁？你遇到成汤了吗？”
依据之前程念与左伯桃的交谈，得知此时是在西汉。应该正是商衡失去记忆的那一世。程念想知道，这一世的他与阿衡经历了什么。
商衡也不卖关子，将他与左伯桃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程念听得眼都睁圆了，他不敢置信的问：“那左伯桃居然是这一世的成汤？”
“是。”商衡没有告知程念左伯桃拥有荆轲记忆一事，他拣重要的说：“如今他就在不远处，待固魂阵破，他会被轮回之力牵引着来到此处。”
“好巧啊。”程念无法回神：“若非伯桃恰好来到此处，你也不会来救我。阿衡，你们这一世好短。”
“嗯。是短了些。”商衡抱着剑，低声问程念：“区区月余的记忆，你留着它作甚。”
程念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商衡叹了口气，答：“没什么。若是伯桃来了，你告诉他莫要踏进墓门。”
“好。”程念应了。过了半晌，又对着墓壁说：“阿衡，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第128章 易水 15
